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奇怪又执着的人,最后只能叹息着妥协了。
时川无奈地深吸一口气,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披在了对方身上,然后仔细嘱咐道:“你别在这里坐太长时间,省着那几个人再回来找你,一会儿你感觉差不多能走动了就赶紧去医务室吧,别让伤口发炎了。”
男生小幅度点点头,末了终于抬眼望了下时川,然后对他说了声“谢谢”。
时川本来是朝着原本的目的地走去,可走着走着,他的心情却渐渐沉重起来。虽然嘴上答应不会再管那个男生的事,可自心底萌生的怜悯和同情到底让时川放心不下,于是脚步陡然加快,下一秒他便跑向了校医室所在的位置。
*
这里距离校医室的并不遥远,所以只消片刻,时川便匆匆地捧着包扎用的药品赶了回来。
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中,沉寂的空间再度传来巨响,而门被打开的瞬间,两个少年面面相觑,眼底尽是愕然。
游洲的意外是因为看到了破门而入的时川,而时川感到诧异,则是因为看到了对方左手攥着的那一截被布包紧的锋利砖片。
即便身形还在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游洲的脊背却挺得笔直,时川沉默着望向他的身后,发现地砖上拖着一截清晰的血迹。
或许是时川脸上的表情太过冷峻,男生有些惊惧地往后退了一步,露出了窗台上的东西。
是时川刚才递给他的校服,此刻已经被叠得整整齐齐,摆在这里唯一干净的地方。
在这漫长沉寂出现的十秒前,挣扎起身的游洲听到了脚步声,可他根本没想到回来的不是那伙刚刚凌辱过自己的人,而是来给自己包扎的时川。
可是如果出现在这里的不是自己呢。
喉头一阵发紧,时川尽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然后看着对方说道:“伤口不能放着不管,我去拿了点药,来给你包扎一下。哦对了——”
“我叫时川,你叫什么?”
男生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声音嘶哑低沉,“游洲。”
空气陷入了良久的沉默,直到时川听见自己小心翼翼的声音在这方空间内响起。
“我现在。。。。。。帮你包扎好吗?”
时川在瞥见那两点黯然的瞳孔后忽然生出一股陌生的勇气,还没等游洲回答,他忽然热血上涌,紧接着补充了另一句话。
“嗯,游洲,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们再来找你的麻烦,你就去十三班叫我。”
游洲被他脱口而出的承诺弄得愣了下,正当时川忐忑得无以复加时,他终于看见男生像是很随意地把手中的砖片扔到了一边,伤痕遍布的脸动了动,然后露出一个笑容。
“好。”
第38章探丸借客(五)
虽然那天时川的出现短暂地驱散了游洲心头的阴霾,但噩梦般的痛苦记忆却很快卷土重来。
身上的伤痕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淡去,但疤痕下的痛苦和羞辱却会贯穿人的一生,而比这更令人倍感折磨的,是伴生在这两者身上的恐惧。
恐惧不会随着时月消散,反而会在夜深人静时悄悄膨胀蔓延,最终如苍耳般死死附着在余生的每一天。
从那天起,游洲每晚的噩梦都会以那扇突然在他面前关上的厚重铁门开始,但不同的是,梦中从来没有那个高大的身影来救他。
游洲自此也不敢再踏入卫生间的最后一格,甚至任何狭小封闭的空间都会让他冷汗直流,遍体生寒。
与此同时,花生也不再仅仅是他的过敏原,更像是他被屈打成招的人生,是他自我鞭笞的环环因果。
在事情发生后的几周内,游洲从未如此地厌恶自己,他忍不住责怪自己为什么会在考试前走进那个卫生间,为什么冲向门外的动作没有再快些,即便他知道这些本不是自己的过错。
他一遍一遍地惩罚着自己,一天一天地强制自己重现那天的场景,记忆在这样残忍的折磨中也逐渐被篡改变得模糊,游洲时而看见自己痛哭流涕地抱住那几人的脚求饶,时而看见自己麻木而茫然地被人踩在脚下,而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折磨中,那几人的面孔反而被淡化在记忆深处。
他也本想就这么以平静来粉饰太平,可每次在走廊里远远听见那些人恣意放肆的笑声,游洲都深深地不甘。
凭什么。
每每这时,张新不可一世的脸便会和时川雪白球鞋上的血痕在游洲的脑海中交替出现,终于,当他第一次把颤抖的手放在学校超市里那管花生酱起,一个漫长而清晰的计划在他的脑海中形成。
回过神后,游洲听见自己的面前传来持续的咚咚声响。
是张新在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