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头有老虎……老虎我看过。我还没有看过大象。人家说这伙马戏班子是有三匹象:一匹大的两匹小的,大的……大的……人家说,那鼻子,就只一根鼻子比咱家烧火的叉子还长……”
他的脸色完全没有变动。我从他的左边跑到他的右边。又从右边跑到左边:
“是不是呢?有二伯,你说是不是……你也没看见过?”
因为我是倒退着走,被一条露在地面上的树根绊倒了。
“好好走!”他也并没有拉我。
我自己起来了。
公园的末角上,有一座茶亭,我想他到这个地方来,他是渴了!但他没有走进茶亭去,在茶亭后边,有和房子差不多,是席子搭起来的小房。
他把我领进去了,那里边黑洞洞的,最里边站着一个人,比画着,还打着什么竹板。有二伯一进门,就靠边坐在长板凳上,我就站在他的膝盖前,我的腿站得麻木了的时候,我也不能懂得那人是在干什么?他还和姑娘似的带着一条辫子,他把腿伸开了一只,像打拳的样子,又缩了回来,又把一只手往外推着……就这样走了一圈,接着又“叭”打了一下竹板。唱戏不像唱戏,耍猴不像耍猴,好像卖膏药的,可是我也看不见有人买膏药。
后来我就不向前边看,而向四面看,一个小孩也没有。前面的板凳一空下来,有二伯就带着我升到前面去,我也坐下来,但我坐不住,我总想看那大象。
“二伯,咱们看大象去吧,不看这个。”
他说:“别闹,别闹,好好听……”
“听什么,那是什么?”
“他说的是关公斩蔡阳……”
“什么关公哇?”
“关老爷,你没去过关老爷庙吗?”
我想起来了,关老爷庙里,关老爷骑着红色的马。
“对吧!关老爷骑着红色……”
“你听着……”他把我的话截断了。
我听了一会还是不懂,于是我转过身来,面向后坐着,还有一个瞎子,他的每一个眼球上盖着一个白泡。还有一个一条腿的人,手里还拿着木杖。坐在我旁边的人,那人的手包了起来,用一条布带挂到脖子上去。
等我听到“叭叭叭”的响了一阵竹板之后,有二伯还流了几颗眼泪。
我是一定要看大象的,回来的时候再经过白布棚我就站着不动了。
“要看,吃完晌饭再来看……”有二伯离开我慢慢的走着:“回去,回去吃完晌饭再来看。”
“不吗!饭我不吃,我不饿,看了再回去。”我拉住他的烟荷包。
“人家不让进,要买‘票’的,你没看见……那不是把门的人吗?”
“那咱们不好也买‘票’!”
“哪来的钱……买‘票’两个人要好几拾吊钱。”
“我看见啦,你有钱,刚才在那棚子里你不是还给那个人钱来吗?”我贴到他的身上去。
“那才给几个铜钱!多啦没有,你二伯多啦没有。”
“我不信,我看有一大堆!”我跷着脚尖!掀开了他的衣襟,把手探进他的衣兜里去。
“是吧!多啦没有吧!你二伯多啦没有,没有进财的道……也就是个月七成的看个小牌,赢两吊……可是输的时候也不少。哼哼。”他看着拿在我手里的五六个铜元。
“信了吧!孩子,你二伯多啦没有……不能有……”一边走下了木桥,他一边说着。
那马戏班子的喊声还是那么热烈的在我们的背后反复着。
有二伯在木桥下那围着一群孩子,抽签子的地方也替我抛上两个铜元去。
我一伸手就在铁丝上拉下一张纸条来,纸条在水碗里面立刻变出一个通红的“五”字。
“是个几?”
“那不明明是个五吗?”我用肘部击撞着他。
“我那认得呀!你二伯一个字也不识,一天书也没念过。”
回来的路上,我就不断的吃着这五个糖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