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着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他。
站在门外太久,他的脸被夜风吹得?有?些苍白。他不?由握紧掩在袖中?的手,又缓慢松开,带着一丝幽怨看向贺问寻:“……自从被裴家赶出,名字从族谱上被划去的那一刻起,我便不?再是裴家人。”
裴玉清喉结一梗,极力克制在听到“和离书”那一刻翻涌的情绪,深吸一口气,眼眶里已经有?水波在流转:“即使她对我有?养育之恩,但我被抛弃时,她并?未对我有?过一丝怜悯之意?,我已不?能再视她为我的母亲。”
这是贺问寻第一次见他如此急切,又夹杂几丝黯然的神情。
贺问寻道:“……这些我都懂,你也早就对我说过,你莫急。”她只是顺着师姐的话往下说而已,从未有?过和离的心思。
顾玲珑在一旁听得?却?有?些无语,深感她师妹就是太宠她的夫郎,这等事若不?能敞开来、掰碎了说,若是后面这位裴公?子反水,那又如何是好。她道:“那你起誓。”
贺问寻有?些疑惑,这怎么就突然到了要起誓的地步。
裴玉清双手撩起衣摆,咚地一声,双膝跪于地上。他脊背挺直,伸出三指立于头顶,字字铿锵有?力:“我裴玉清发誓,若有?朝一日背叛妻主,遭万箭穿心之罚。我将堕入阿鼻地狱,受那业火焚烧之苦,永世不?得?解脱。”
语罢,裴郎又磕三个响头,声声响亮,额间因叩拜而泛红。
……万箭穿心,业火焚烧,这是很沉重的誓言了。
顾玲珑放心了:“裴公?子快起来吧。”
贺问寻伸手过去,裴玉清将手放上去,他的手指冰凉,在无意?识地颤抖着。她握紧了裴郎的手,道:“夜已深,我们先回?去了,师姐保重。”
两人十?指紧扣,走在一条僻静的小?道上。
夜色朦胧,在细弱清辉的照耀下,贺问寻捕捉到裴玉清的眼睛嫣红,他紧抿着唇线,墨眉蹙在一起,脸上写?满了大大的四个字——“我好委屈”。
贺问寻停了下来,“刚刚是不?是磕疼了,给我看看。你也不?用那么急,说那么重的誓言做什么,你的心意?我都知道。”
她低声说着这一串的话,声调柔和,颇有?种哄小?孩之意?。她从两人紧握的手中?抽出,伸出食指抵上他的下颔,慢慢靠近他,另一只手缱绻地揉着他的泪痣,“又要哭了是不?是?你是小?哭包吗?”
裴玉清侧过头去,不?让贺问寻看他的神色,声线颤抖:“还不?是你欺人太甚……给了我新家和希望,却?口口声声说着什么和离书……这世间的女?子都是这般寡情薄义……”越说越委屈,他语带哽咽,“……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贺问寻解释:“我说的那是如果,并?不?是真的。”
裴玉清声调稍稍升高:“如果也不?行。”他倏地转过头来,扑到贺问寻的怀中?,将头埋在她的肩上,刚刚拼死压抑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了。他哭了,泪珠一颗又一颗地落在她的肩头上,打湿了那一块。
但裴玉清又不?敢哭得?太大声,夜间幽寂,任何一点小?小?的声音都会?被无限扩开。
他只好死死地咬着下唇,但呜咽的声音还是从齿间溜了出来。贺问寻抬手抚摸着他的乌发,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的背,安慰道:“哭吧哭吧,我的衣衫多,不?怕裴郎湿。”
怀中?的人抖得?更厉害了。
好一会?,裴郎才抬起头来。他的脸上已布满了水泽,发丝缭乱地被泪珠黏在脸上,唇上也缠上了几缕乌发。他的眼被泪一洗而过,润润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细看之下,还有?几撮睫毛被泪黏在了一起。他的下唇上有?着深深的齿印,有?一小?片唇肉都被他咬肿了。
真的是好楚楚可?怜的裴郎呐。
贺问寻不?由地道:“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以前?读这诗时不?以为意?,现在总算是领悟到了。”
裴玉清抽噎一声,从衣袖中?抽出一方帕子,递给贺问寻。
贺问寻接过来,细细地给他擦脸上的泪,又替他捋好乌发,重新牵起他的手,一道走着,“待会?回?去洗洗脸。要是还是觉得?委屈,你就趴在我怀里多哭会?。”
裴玉清捏紧了她的手指,“我不?哭了……明天还要早起替父亲打坐祈福,不?能再这般失态了。”
……
静夜之中?,裴似锦躺在床塌上,将缠满绷带的手高高举着。她凝视着掌心,脑海中?不?断浮现刚刚与她过招的小?贼身影,以及被制服时,那个小?贼高高在上看向她的眼神。
那眼神,就和贺兰若一样。
就和当初在万渊盟的演武台上,她被贺兰若打败,贺兰若睥睨她的眼神如出一辙。
那日午后,阳光强烈得?让人睁不?开眼。裴似锦被那段青绸猛地一击,正中?胸口,犹如离弦之箭一般飞了出去,在地上翻滚两下,手抵在演武台的边缘,这才没有?狼狈地掉落下去。
围观的众人小?声议论着。
“不?是吧,堂堂万渊盟南护法居然被一个刚来没几天的无名小?卒给打趴下了……”
“你刚刚看到她招式了没?她这一手缎绸使得?真好。”
“这南护法好说歹说在江湖风云榜上排得?上号啊,怎么就败了?”
“败一次能说是意?外,都手下败将好几次了,这应该算技不?如人了。”
胸口处隐隐作痛,裴似锦闷哼一声,将喉咙处的血腥气强压下去,她眯着眼,看着贺兰若朝她信步走来。
贺兰若淡然一笑,将缎绸收回?衣衫中?,朝裴似锦伸手:“可?有?事无?我扶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