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祥的预感霎时将夏老夫人笼罩其中,一颗心不受控制地跳动。见到陆夷光,往日里活泼可爱的小姑娘神情冷淡,夏老夫人心头更凉,强颜欢笑。陆夷光尚不知这老太太助纣为虐,纵然不满夏兰盈所作所为,方才府医已经检查过,从夏兰盈指甲里抠出来的粉末是姜黄丹参粉,是活血之药,然而对眼下的陆玉簪而言却是虎狼之药,那碗剩了一半的药汁里也验出了姜黄丹参。差一点,陆玉簪就被无知无觉的谋害,待她死了,大家也觉得是重伤不治,不会想到是有人当着她们的面,亲手夺了她的生机。想着到底是老人,大抵她也是被蒙在鼓里,陆夷光虽做不到笑脸以对,但还是略略颔首示意。夏老夫人一颗心七上八下,带着深深的不安进入墨韵堂,一入内,但见夏兰盈狼狈凄然模样,呼吸为之一窒。夏老夫人稳了稳心神,情知这种时刻越不能乱了心神,“老身见过公主。”南康长公主冷冷盯着她,不言语。维持着行礼姿态的夏老夫人心往下坠,南康长公主竟然这般刁难她,可见事情不小,什么事?莫非,夏老夫人心神一乱,瞳孔一缩,险些栽倒在地。夏老夫人拽紧手心,忽然转向夏兰盈,“你如何惹恼了殿下,还不赔罪。”她总得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才好应对。夏兰盈哭声凄然又绝望,泪流不止,“祖母,他们,他们什么都知道了。”夏老夫人如遭雷击,身形晃了晃,当机立断跪了下去,老泪纵横,“老身管教不严,公主恕罪。”“恕罪,你说的可真轻巧,”南康长公主厉斥,“当初可是本宫拿刀架在你们脖子上逼着你们同意这门婚事?你们难道不是欢天喜地的应下婚事?这些年本宫与驸马待你们如何?”夏老夫人又恐又羞,能与公主府结亲,他们自是心甘情愿。这些年他们家亦因这门婚事受益匪浅。南康长公主怒不可遏,一指瘫软在地的夏兰盈,目露厌恶,“与我儿有婚约在身,却与人私奔,将我儿置于何地。更可笑的是,都与人私奔过了竟然还想若无其事地嫁与我儿。想私奔就私奔,想后悔就后悔,当我们陆家是收破烂的,什么脏的臭的都要。”“我没有!”夏兰盈一骨碌抬起头,双目直直的望着波澜不惊的陆见深,“我没有,我还是清白之身,我没有与人苟合。”“所以你心安理得想嫁进来,”南康长公主目光阴冷地俯视她,“便是你身子干净又如何。你有婚约在身却与外男私通,是谓背信弃义寡廉鲜耻。你置家族于不顾,是谓自私自利不孝不仁。你处心积虑谋害玉簪,是谓心狠手辣灭绝人性。你这样的人莫说为人妇,便是做人都不配!”随着南康长公主的怒斥,夏兰盈再次褪尽了血色,张着嘴剧烈的喘息,犹如一条离了水的鱼。夏老夫人心惊肉跳,一半身子被火燎,一半身子被雪埋,已经无暇去想最后一条罪状,只剩下恐惧。夏老夫人以头触地,嘶声道,“是老身无能,管教无方,要杀要打悉听尊便,只求公主息怒。”南康长公主冷笑一声,“这会儿倒是装通情达理了,早干什么去了。若是我们没查出来,你们就该欢天喜地地将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嫁进门了,背地里还要嘲笑我们愚蠢好糊弄。”南康长公主重重一敲桌面,脸色铁青,“简直欺人太甚!”活了四十载,她从来不曾受到过这样的侮辱!夏老夫人眼皮重重一跳,心脏揪成一团,重重叩首,“老身不敢,都是老身脂油蒙了心,是老身糊涂。”到了这一刻,夏老夫人终于后悔了,悔不当初。之前就不该心软不该贪心,在兰盈回来那一刻,直接一碗药送走她。是她顾惜这十八年的祖孙情。是她不舍放弃陆家这门贵亲。心存侥幸之心,以为可以瞒天过海。然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篱笆,隐瞒欺骗,罪上加罪,陆家绝不会轻饶他们。夏老夫人再一次老泪滚滚,老糊涂,老糊涂啊!“是我的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和祖母无关,祖母只是心疼我,”夏兰盈哭得肝肠寸断,眼泪成串成串往下淌,于泪眼朦胧中,深深地望着面无表情的陆见深,“是我不知廉耻,是我痴心妄想重新来过,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夏兰盈突然爬了起来,咬了咬牙,闭目撞向桌角。忽的,臂膀处传来一股巨力,睁开眼的夏兰盈怔怔地望着陆见深英俊晦暗的脸庞,心里一暖。他对自己果真是有感情的,在她私奔后,他一直未成婚,他还不计前嫌愿替她赎身。夏兰盈眼里绽放出别样的光彩,咻的,戛然而止,她听见他平静的声音,语气里一丝厌恶都没有,平静到让夏兰盈后背发凉,“崔婶是良民,送顺天府吧!”夏兰盈骇然至极,目眦欲裂。送顺天府,非冲动之言,而是陆见深沉思熟虑之后的决定。夏兰盈事迹败露,夏家为了给他们陆家一个交代,定然会让夏兰盈悄无声息的病逝,这是最轻省也是对两边影响最小的办法。可他凭什么要给夏家留下脸面,夏兰盈病逝,两家婚约无疾而终,在外面眼里,两家不是姻亲也还是故交,夏家依然在陆家庇护下。在夏家决定隐瞒私奔之事继续将夏兰盈嫁给他那一刻,夏家便将他的尊严扔在地上践踏。做错了事却什么代价都不想付出,还想损人利己,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夏家必须为自己的自私贪婪付出代价。送顺天府,夏兰盈身败名裂,夏家名誉扫地,从此以后再不能沾陆家的光。这些年他们从陆家身上捞到的好处,他要他们一点一点吐出来。夏兰盈喉间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利哀嚎,不敢置信地望着冷漠的陆见深,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无比,“不可能,不会的,你不会这样对我的,你不能!”他为她不娶,他为她赎身,他怎么忍心这样对她。陆见深注视着她,眸光晦暗森冷。为什么不能,夏兰盈与人私奔对他而言是耻辱,私奔后悔想再续姻缘,奇耻大辱!在这样的目光下,夏兰盈整个人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冷汗直下。“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陆见深一字一字道。夏兰盈因恐惧而失了平衡,站立不稳滑坐在地。“大公子开恩,”夏老夫人惊骇欲绝,痛声哀求,“杀人偿命,老身亲手结果了这个孽障。只求大公子开恩,莫要送官,这让我们夏家如何立足,便是大公子名誉也要受损。”陆见深眼帘半垂,对上夏老夫人哀求的视线,“老夫人可曾想过,若是她私奔之事在婚后泄露,我又当如何立足?”夏老夫人浑身剧烈一颤。陆见深面无表情,“若是你们在事后选择了退婚,我便是知道了,也不会过于追究。可你们,骗婚,灭口,无所不用其极,这条路是你们自己选的,与人无尤。”夏老夫人颓败在地,悔恨的泪水顺着苍老的面颊滚滚而下。“都是我的错,我一个人的错,我把命赔给你们还不够吗,你们何至于这般赶尽杀绝,祸……”话未完,撞上陆见深寒沁沁的两道目光,夏兰盈浑身发凉,背后寒毛直竖,霎时失了声。素日只道他是谦谦君子温润儒雅,直到今天才发现他温柔之下还藏了一副冷血无情的面孔。“你这条贱命自然不够,这般玩弄戏耍我们,想一死了之,休想!”南康长公主阴测测盯着夏兰盈,“你也别想自残,你敢自残,本宫就敢让夏家给你陪葬。”夏兰盈悚然瞪大双眼,眼角眦裂,其状如同见了厉鬼一般,上下牙齿发出瑟瑟碰撞之音。南康长公主冷声道,“本宫要让全天下都知道夏家教出了一个心狠手辣的好女儿。至于私奔之事,你们想说出去只管说,别想以此来要挟我们。本宫倒要看看是谁更丢人,是谁惶惶如丧家之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