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护士叹了口气。
魏华脚下一软。
……
在江天佑的搀扶下,贺敏敏一步一挪走进重症监护室。抢救的仪器都已经搬走了,只有心电监护仪坚守岗位。透过蓝色的屏风往里瞧,贺家姆妈的鼻子下面插着一根绿色的管子,喉咙里不自觉地发出粘稠的声响,有一下没一下地哼哼。
贺敏敏扬起脖颈,用手背擦掉满脸的泪水,不想让姆妈见到自己落泪的样子。魏华也蹲下来,掏出手帕给贺杰擦脸。
“一会儿进去叫奶奶,要叫大声点,晓得伐?”
贺杰不安地点头。
他已经不是一味茫然懵懂的幼童,隐隐约约知晓了生死之事。孩子都是敏感的,他吸了吸鼻子,房间里充斥的不止有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一股说不出的气息。贺杰害怕地握住魏华的手,突然想起进门之前嬢嬢跟他说的话:
爸爸不在的时候,杰杰就是家里唯一的男人。要做个小男子汉,保护好妈妈。
贺杰抿了抿小嘴,吸了吸鼻子,挺起稚嫩的小胸脯,跟着大人们的步伐走到贺家姆妈病床边。
“姆妈……”
贺敏敏捂住嘴,努力克制落泪的冲动。
她从没见过姆妈这个样子,瘦小的身躯轻得好像下一秒就要飘走。半短的花白头发披散开来,下巴不自觉地半张,眼神虚虚地看着天花板,都没有察觉到贺敏敏他们进来。
“奶奶!”
杰杰双手抓住床边的护栏,冲着贺家姆妈喊。
“再大点声,说你在喊她。”
魏华看着姆妈眼神涣散的样子,心痛地闭上眼睛。
姆妈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和所有弄堂里的上海老阿姨一样,精明、能干,张扬。用上海话来说就是“茄人头”“会做人家”。她有点斤斤计较,喜欢占小便宜。遇到事情喜欢和人扳道理。但如果事情和自家有关,又往往胳膊肘往里拐,瘌痢头儿子自己的好。她向来精神矍铄,健健康康,说话喉咙乓乓响。
刚嫁到涵养邨的那段时间,魏华对这个婆婆又敬又怕。她晓得婆婆看不上自己这样粗手粗脚的女人,她也始终学不来像小姑子那样撒娇。即便经过十多年的相处,她们始终没有处成别人嘴里说的那种不是母女胜似母女那样亲密无间。然而她也不得不说,姆妈对自己是真的好。坐月子的那段时间里,姆妈忙里忙外,除了喂奶基本上没让她动过一根手指。
每次和贺健发生冲突,姆妈也护着自己。她心想全上海几千万人,再也没有比姆妈更好的婆婆了。
可现在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魏华别过头。
“奶奶,我是杰杰。杰杰来看你了!”
贺杰大声喊了三声,贺家姆妈的眼神终于从天花板上收了下来。她缓缓地侧过头,看着眼前的这群亲人们,本来涣散的目光逐渐聚拢起来。
贺家姆妈动了动手指,嘴巴嗫喏地抖动着。贺敏敏明白她的意思,把床摇了起来,往她身后又垫了一个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