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昭过来却比静临哭得更大声,“呜呜呜……我敢说,他、他这会儿一定?也是想着你的,你还有什么不知?足……陆梦龙早就把我忘了,他心里都是姓孟的!……”
流言不足畏,可畏是人心
昌启帝早上下旨将谢琅下狱,晚上就派了宫人提着?礼物登了刘阶的门,赐玉如意一对、蜀锦十匹、黄金一百两,以示安抚。
刘阶第二日早起进乾清宫谢恩,当值的太?监模样俊秀,举止斯文,笑着?说皇上昨晚看书到深夜,这?会儿还没?起来,劳驾阁老移步暖阁等候。
刘阶素来瞧不起阉人,见这?太?监不过是蓝袍随从,答对之间却像是颇有文气,因就多看了他一眼,问道:“皇上看的什么书?”
这?太?监哈着?腰,答话十分恭敬,“回阁老的话,皇上昨晚看的乃是一本时下极畅销的新书,名为《内官要典》。”
“哦?”刘阶闻言不由?挑眉,盯着?这?太?监又多看了几眼,末了哂道:“皇上看后都?说什么了?”
乾清宫寝殿内,昌启帝正在为昨晚新制的条案刷桐油,殿内门扉大?敞,一阵阵带着?油漆味道的穿堂风将殿里吹得寒意逼人,宫人脸色俱都?冻得发青。
年轻的皇帝早起新服了方士进献的金丹,此刻只觉得五脏六腑燃烧着?一团火,唯有手下的木具和殿中的寒风能令他灵台清凉。
见柳文彦过来回话,昌启帝说的第一句话与刘阶如出一辙,“元辅大?人说什么了?”
柳文彦忍着?刺鼻的油漆味,勉力让自己看起来神色自然,“刘大?人倒也没?说什么,不过是念了一句诗。”
“什么诗?”
昌启帝停下刷油漆的动作,眸中射出一股好?奇的光芒。
“是诗经中的两句,’匪教匪诲,时维妇寺‘。”
“扑通”一声,油漆刷子被昌启扔进桐油桶里,几滴油迸溅出来,污了他身?上单薄的脂色中衣。有一滴溅入柳文彦的右眼之中,他嘶地抽了口气,却是不敢君前失仪,只能咬牙忍着?剧痛,使劲瞪着?眼睛,任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
“皇上”,柳文彦见昌启抬步就要往暖阁去,赶紧劝住,“奴婢听说元辅向来是最注重规矩的,您还是换一身?干净衣裳再过去罢!”
天启“嗯”了一声,回身?由?着?他服侍穿衣。柳文彦已被眼中的桐油熏得涕泗横流,昌启垂眸瞅着?他这?狼狈样,忽然问道:“你在内书房学过诗经?”
柳文彦泪眼朦胧道:“回皇上的话,奴婢是成年后净身?的,之前在徽州读书。”
昌启恍然大?悟,“你就是郑珏说的那?位解元郎吧?”说罢上下打量他,像是十分稀奇,“你怎么不继续考功名,反倒是净身?做了阉人呢?”
柳文彦心中一动,当即跪在地上痛心疾首道:“奴婢乃是为奸人所害,还请皇上为奴婢做主!”
“哦?说来听听。”
昌启已经穿好?了衣裳,闻言来了兴致,又坐下听他添油加醋、连篡带改地将段不循如何逞凶的前后给说了。说罢伏地而哭,那?哭声发自肺腑,真?是令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不料昌启听后竟抚掌大?笑,“阉得好?!阉得妙!”
柳文彦还以为今日沉冤得雪,不日便能手刃仇敌,岂知?皇上竟然是这?个反应,不由?吓得止住哭声,拿眼偷着?瞅他。
昌启不知?为何龙颜大?悦,竟然又伸手将他拉起来,双手在他的脸颊上拍了两下,笑道:“进宫伺候朕,委屈你了!”
柳文彦脸都?吓白了,腿一软就要再跪下去,口中一迭声地“不敢”,“无论前朝后宫,天下臣民都?是皇上的奴才,能进宫伺候陛下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分,奴婢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委屈。”
昌启哈哈大?笑,拔萝卜一样薅住他的脑袋,制止了他下跪的趋势,“你可比那?些只会死读书的呆子好?玩儿多了!去,帮朕把剩下的油漆都?刷了,刷完再赋一首七律,就以’喜得解元郎入宫乃赋‘为题吧,朕回来前你可得做好?了,否则,朕将你上面这?颗头也阉了!”
刘阶在暖阁候了昌启一个多时辰,心中颇为不耐,嘴上虽不说什么,面上已现出了焦灼的神色。百无聊赖之际,便起身?到多宝阁前看上面陈列之物,见了满眼金玉珊瑚,心中愈发不喜。
忽听身?后有奇怪的嗤嗤声,猛地一回头,却是昌启帝在捂嘴憋笑,不知?已经偷着?在他身?后看了多久。
堂堂天子,九五至尊,行事竟然如此轻薄,刘阶简直要气炸了肺,一瞬间脸色几变,真?是一忍再忍,方才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后退两步行礼道:“陛下。”
昌启笑嘻嘻地一摆手,“刘先生快免礼!”
刘阶再生气也不敢在他面前托大?,依旧规规矩矩了行了礼之后,方才沉着?脸在太?监搬进来的椅子上坐了。谢过赏赐之恩后,自然说起昨日之事,“纠劾失职、监察百官乃是言官分内之事,给事中即便有错,也该交由?吏部处置,若有罪责,再交三?法司审查定案不迟。陛下直接将其关押入诏狱,恐怕会令朝堂上人心不安啊。”
“唔”,昌启若有所思,“刘先生所言有理。”
刘阶心里顿时一松,心头的火气也消退了不少。
先皇脾气暴戾,待人极严苛,对太?子犹甚,晚年因服用丹药性情愈发难以捉摸,太?子稍有不合他心意处便会招来打骂。刘阶做帝师时心里其实是颇同情昌启的,每每先皇问起太?子课业,他都?会尽量美言几句,因而也就与惶惶不可终日的昌启结下了一份师生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