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文彦谦虚地一笑,意?味深长道:“他随便一出手就?是这?么多银子,不知全?部身家都算起来是个怎样惊人的数目。”
郑珏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拉家常似的问道:“文彦呐,你家中有几口人,可还有亲戚在徽州?”
“回干爷的话?,文彦自幼丧母,年前父亲也故去了,因着自己的一场祸事,亲事自然告吹,如今也没什么亲戚。京城里倒有几家远房,不过都出了五服,也算不得什么正经亲戚了。目前只有表妹一家与我住在一处。不瞒干爷,我那?表妹不是旁人,正是谢琅的下堂妇。”
柳文彦说到此处不由面色赧然,支吾道:“……我们俩如今……是搭伙过日子。”
“咱们这?样的人都不容易!”郑珏叹了口气,复又温和道:“往后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随即吩咐人给了他一包银子。
柳文彦不由热泪盈眶,伏地谢道:“文彦如今唯一的依靠就?是干爷!蒙干爷不弃,文彦愿为干爷肝脑涂地,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快起来吧。”
郑珏笑道,“你出来的时?辰也不短了,皇上想必已经等急了,快回去吧,好好干,记住了,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柳文彦回去后?,当值的宫女给他使眼色,示意?他皇上找不到人生?气了,要他心里?有个准备。柳文彦大喜逢大惊,吓出一身冷汗,在心里?编了个谎,在才硬着头皮走进了西?偏殿。
昌启开口就?问:“郑珏找你说什么了?”
柳文彦刚编的那?套瞎话?顿时?被堵在嗓子眼,只好跪下道:“回皇上的话?,郑公公怕奴婢伺候得不好,刚才特意?提点?了几句。”
“你们这?些读过书的人就?爱撒谎”,昌启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脚,“你老实?回话?,否则朕亲手给你打造一口棺材。”
柳文彦最怕他说这?些不真不假的话?,心里?打了一阵急鼓,道:“郑公公说……刘阁老施加的压力太大,他老人家顶不住了,恐怕得将谢琅交出去了。”
“他与?你说这?个干什么?”
“他……他是想教我在皇上跟前说一嘴,求皇上出手相助。”
昌启皱起眉头打量柳文彦,像是在判断他这?话?的真假。柳文彦不敢抬头,却觉得头顶这?目光像极了幼兽盯着猎物?的目光,不谙世事中透着几分残忍,不知道它下一刻是想将你放了,还是折磨至死。
半晌后?,就?在柳文彦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之际,昌启帝又踹了他一脚,“那?你不直说?往后?再?这?样遮遮掩掩,朕将你楔到桌子腿上!”
柳文彦如蒙大赦,连声答是。
“起来吧”,昌启道,“没用的东西?……”背起手来在地当间转了一圈,忽然有了主意?,“你这?就?代朕起草一封信给高和,就?说多日不见高阁老,朕心里?想念得紧,端午将至,届时?将于乾清宫设宴款待老臣,还请他早做准备,莫要耽搁了行程。”
“那?郑公公……”
“你是他的奴才还是朕的奴才?!”
柳文彦顿时?不敢再?说话?,转而在心里?酝酿起笔墨来。
两日后?,底下人战战兢兢地回禀刘阶,“相爷,司礼监那?边放出消息来,说是诏狱真的准备放人了。”
刘阶惊怒交加:“怎么回事,打听清楚了么?”
“听说是银子的缘故。”
“银子?”刘阶心里?一松,随即不可置信地反问,“多少?”
底下人比划了一个数,刘阶沉默了一瞬,忽然冷笑道:“他好大的能耐!”
“如今双方还僵持着,据说是因为一方想要先放人,一方想要先见到银子。”
“是么”,刘阶面色沉郁,语气颇为阴沉,“这?么一大笔银钱,若是充入太仓库,遇上灾年也能做应急之用,白白便宜了阉人,岂不是暴殄天物?。”
底下人听得心惊肉跳,又道:“相爷,还有个消息,皇上日前往陕西?送了一封密信……”
陕西?……刘阶眼底的皮肤猛然一缩,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高和与?郑珏曾经势同水火不假,可时?移世易,焉知他二?人不会为了夺权而联手?到时?候若是段不循再?趁机倒向他二?人,将手里?的东西?和银子一并奉上……刘阶想到此处不由脊背发?凉。这?个节骨眼上,绝不能将段不循推到郑珏那?边。
对段不循这?样的人,只靠威逼是不够的,得再?想个办法,将他牢牢拴在自己这?边,即便是做不到,也要绝了他投靠郑珏的念想。
刘阶看向窗外?几竿瘦竹,目露不忍,良久后?终于收回目光,沉声道:“既然他们双方还在僵持,咱们就?帮他们一把。谢大人这?些日子在诏狱里?受苦了,你找个做事利索的人进去探望探望他,告诉他不要着急,他很快就?能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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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的确不是人呆的地方,锦衣卫折磨人的手段多得是,任你是铁打的汉子,在这?些人手底下受几回审,也会被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
谢琅却是没受什么苦的,郑珏特意?发?了话?,教底下人不许对他动刑。有了厂公的吩咐,这?些人自然对他另眼相待,谢琅也算是有了护身符,没受到什么皮肉之苦。牢头将他单独关押在最里?面的一间牢房里?,他便无需与?生?了一身虱子的其他牢犯睡在一处,也免去了抢饭食、争便溺之处这?些令斯文扫地之事。
有一日,牢头趁着旁边没人,在门外?递给他几样东西?,他打开看,发?现是治疗伤寒腹痛之症的常见药,在狱中却比黄金更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