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他问,牢头便轻声道:“谢大人安心,你娘子如今已被她家人接走,老爷和夫人被段老爷安置在草堂,家里?一切都好。段老爷教小人告诉您,他一定会将您救出去,要您再?耐心等几天。”
谢琅这?才知道,此人名唤魏大勇,从前是陕西?养马的军户,因受过段不循的恩惠,这?才甘心冒着风险替他传话?,对自己也格外?善待。
这?日趁其他人不在,魏大勇又提着东西?过来,却是一方食盒。
谢琅揭开食盒不由双眼发?热,只见里?面是一大碗碧粳米饭,两碟时?兴小炒,还有一壶温热的桂花酿,都是他平日爱吃的东西?。
不循……唉!谢琅心里?滋味复杂,他并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牵连他,可他到底还是被自己牵连,卷入了这?场你死我活的纷争之中。
魏大勇见状悄声催促,“趁这?会儿换班没人注意?,大人赶紧吃,小人过一会儿进来收盒子。”
桂花载酒少年远,芳草无情斜阳外
过了两袋烟的功夫,魏大勇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又回?到里面?,刚走到门口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回?头?看看没有别人,急忙小声?叫了一句“谢大人?”
谢琅没有答话?,魏大勇又走近了两步,发现他正靠在?墙壁上,头?歪在?一侧的肩膀上,看着像是睡着了。食盒里的两盘菜已经吃得七七八八,青花瓷碗却倒扣在?地?上,剩余的半碗白米饭撒出来,有几?粒粘在?他囚服的衣襟上,余下?的尽数落在?他手边。
他的手蜷得很紧,泛着青黑色,像是将指头?都攥进了掌心中。
魏大勇有点懵,腿像是不会打弯了,木然踅到另一侧,这?下?看得更?清楚:谢琅嘴唇乌青,口边还在?往外冒白沫。颤巍巍伸出一根手指去试他的鼻息——不出意料,已经气绝了。
犹如雪水浇头?,魏大勇从里到外凉了个透。
段大官人他……他为什么要杀谢大人?
不对,方?才送饭之人没说他是段不循派来的,是魏大勇自己先入为主,以为来人就是段不循的人!
如果不是段不循,那还会有谁给谢琅送饭?
魏大勇只是模糊地?知道一点刘阶、郑珏之事,只道谢琅是神仙打架后遭殃的小鬼,再多的就不清楚了。眼下?更?要命的是,若是被上司发现谢琅死了,死因是自己送饭给他……魏大勇忽然打了个寒颤,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瞄了左右囚室一眼,有的犯人正打盹,有的正剔牙,还有的受了伤栽歪在?稻草堆上呻吟……若是上面?查起来,再怎么隐瞒也是瞒不住的。
魏大勇犹豫片刻之后终于做出决定,投奔段不循。
刘阶府邸,段不循与陆梦龙双双跪在?书房地?上,叩头?恳请老师为谢琅报仇。
刘阶面?色沉痛,“你们放心,就算他不是我的学生,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阉党残害朝廷命官、草菅人命而?坐视不理,更?何况……唉!只是清和?入狱乃是由皇上亲口下?令,我不能反应过激,否则必定适得其反。眼下?要紧的是查明死因,收集好证据,等到将来有了恰当的时机再全力出击,必当一击即中,清和?这?条命也算是没有白丢!”
“将来?”
段不循闻言顿时从地?上站起身来,“清和?入狱,老师无所作为;清和?丧命,老师又瞻前顾后、满口托词!不循斗胆请问老师,将来是什么时候?是不是一日时机未到,就一日眼睁睁地?看着阉党招摇过市?老师可得想明白了,郑珏害的不止是谢清和?的性命,还有老师在?朝中的威信!绥靖或可求得一时之苟安,反噬之日必不远矣!”
“放肆!”
刘阶怒喝一声?,额头?、脖颈皆爆出青筋,显然已是怒极,“你以为你这?是在?跟谁说话??”
“段不循自来此处,一直都是与我的老师说话?!”段不循怒色并不亚于刘阶,昂然回?道:“若是首辅大人觉得草民冒犯了,大可将草民传唤到大堂上问话?,或枷或锁,草民绝无二话?!”
“你以为我不敢?”
这?师生二人头?一次针尖对麦芒地?争执起来,管家见势不好急忙进来劝说,陆梦龙偷偷溜出去去搬救兵。刘夫人知道谢琅的死讯后亦是伤怀,正在?屋里抹眼泪,知道这?边的情状后赶紧过来,含泪劝了几?句,就教管家将段不循和?陆梦龙送出去,让他们明日冷静后再过来议事。
通往大门口的甬路上,刘管家与段不循道:“少爷,小人虽不懂朝政,却深知阁老与谢大人之间的情义。说句不该说的,在?阁老心中,谢大人的分量还在?少爷您之上。对谢大人之死,阁老的伤怀并不比您少。您方?才那番话?,实在?是伤了阁老的心了。”
段不循闭了闭眼睛,没再说话?。
将人送走后,刘管家又回?到书房,刘阶早已面?色如常。
“你觉得他方?才那番表现是真是假?”
“小人方?才一直留心他的反应,路上也试探了几?句,依小人愚见,不像是装的。”
刘阶点了点头?,看着管家忽然叹了口气,“为了坐稳这?个位置,这?些?年不知做了多少违心之事。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太心狠了些??”
管家不敢有丝毫迟疑,当即恭顺道:“老爷也有老爷的不得已。若是没有老爷,谢大人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被拔擢为言官之首。士为知己者死,这?也是他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