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宁一下就想到了谢拾青的心理创伤,不自觉地跟着她的思路跑,“信息素紊乱症……?”
“它是由体内信息素不平衡导致的,患病的人会变得焦躁易怒,多思多疑,时而失眠,时而嗜睡,还有厌食等等。患这个病的人很少,严格意义上来说,这甚至算是一种绝症,因为它是无药可医的,只能缓解,不能根治。”
谢拾青低声说:“它让我的精神疾病更严重了。”
“我有时候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我的身体有自己的想法,它和大脑背道而驰。而有的时候,受着病情影响,我如临大敌地看待每个人接近我的人,无法自控地提防,就算是关怀和爱,也要反复深思,去猜测,去探究,这是不是别有用心。”
“自从眼盲以后,想要借此接近我来占有谢氏的人太多了,我没办法分辨她们是好是坏,也没有冷静的思维去处理,只好都打成坏人,而这样的做法的确是成功了,我守下了谢氏,打赢了这场战争,便把这种扭曲的想法一直贯彻了下去。”
“看不到人,就少了一个判断的窗口,在同人相处的时候,就要慎之又慎,而觊觎谢氏的人总是前赴后继,她们从未停过,包括之前的片源泄露,也是我将计就计,知道了有股东和其他公司私下联络,才能那么快就拿到了证据。”
“我不敢放松,也不能放松。”
谢拾青哑声说:“我说这些,不是为自己开脱,只是想要把过去的一切,我的心理历程和想法,全都一五一十地坦白出来。”
“我知道,不管有再多的理由,我的行为仍旧是错误的,是不可取的,对你伤害已经造成,无法逆转,我真的,真的感到非常抱歉。”
但凡换做一个心肠够软的人,此刻都要为这一通真情实意的倾诉辩白而挂上原谅的旗帜,钟宁自然也不能幸免。
一个没有经受过苦难折磨的人,反倒更容易放大对它们的想象,轻易地就相信了当事人夸张的描述,并付出自己的怜悯。
可钟宁的自爱程度,是远远排在心软前头的,她固然觉得谢拾青的遭遇实在凄惨可怜,但她更爱自己,不想叫自己平白就受了委屈。
理解的话在她嘴里打了个转,从舌尖绕了一圈,就换成了另一番说辞:“那你这次冷战,又是为了什么呢?是后悔之前答应我要彼此坦诚了吗?”
谢拾青红了眼眶,她的嘴唇也颤抖着,仿佛正受着极大的煎熬。
钟宁能看到泪意从她的眼底闪过,可她仰着头,快速地眨了几次眼睛,又把泪水眨了回去。
有时候忍着眼泪,比直接流出来,还要让人心酸。
“我没有后悔,能和你在一起,是我想象过最美好的事情,我怎么会后悔。”谢拾青说,“我是个蠢人,不懂得如何去爱,也不知道要怎么接受爱。”
“人人都说我是个洞察人心的大师,可在自己的事情上,我却比最无知的幼童还要令人发笑。我真的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想要取得你的原谅,也认真去改了,还带了松茸回家。可是,你却迟迟不肯原谅我……”
钟宁用平静的目光凝望着她。
谢拾青用手背挡了一下眼睛,深深抽气,过了一阵,才放下胳膊,低垂的眼睫上沾着一点细碎的水珠,折射出微芒,“我做了很严重的错事,一时半刻得不到谅解,是很合理的,可当时的我没想通这一点。你说要离开这里,要和我分开,我真的太害怕了,恐慌让我没有办法理智思考。”
“你不亲我了,收回了对我的爱。我真的太慌张了,或许人在理智下线的时候,脑子里总要冒出一些蠢想法。”她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就想,是不是因为我在你面前,这个伤害你的罪魁祸首在你面前,才让你一直没办法原谅我呢?假如我走开,你的气会不会消得快一点?”
“其实我只是胆小鬼,害怕去面对你冷淡的举止,就好像你真的已经不爱我了一样,于是就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想要远远跑开。”
“就像把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假装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她像是要把自己的心一股脑捧出来,从嘴里吐出的每一句剖白,都是最真情流露的话语,“我真的好害怕,宁宁,我好爱你,不想和你分开。”
“有人把死亡当成人世间最大的惩罚,但在我心里,你冷淡的态度比让我死了一千次还要痛苦。”
“宁宁,我不能没有你。”
“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你罚我吧,骂我打我都可以,我愿意做一切事情来求取你的原谅,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宁宁……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求求你,只是不要离开我。”
话音落下,谢拾青又忍不住痛哭起来,身子无力地伏下,埋在被里,发出闷闷地抽泣声。
钟宁被这一通激烈的表白说得心烦意乱,舌头也打了结,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谢拾青是个国王一样的人物,有着风暴一般的个性,她到了哪里,哪里就要为她的意志所行动,不管她走在什么地方,都要不知疲倦地操控和席卷着周围的人和一切事物。
钟宁何曾遇到过这样的人呢,她生命中出现的角色无一不是柔和的,温和的,看照她就像爱护一朵花,一片云,一只自由的飞鸟,她们包容着她,鼓励着她,让她尽情施展自己的自由意志,随便往哪处飞,哪处就是她的港湾与家园。
因此她一遇上谢拾青,就被这股狂热的力量卷得晕头转向。过分炙热的爱语化作无形的绳索和浓雾,缠住她的双足与翅膀,遮掩她的视线和方向,非要让她降落下来,困在自己的地盘上。
“我……我要想一想。”钟宁艰难地使唤着自己的喉舌,没有一股脑地投降,已经是她意志坚强的表现了。
这个答案,对谢拾青来说有点差强人意,不过,好歹也算是把人哄住了。
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神采是充满惊喜和难以置信的,“宁宁,我一定会好好改正,绝对不让你失望的!”
“我们对彼此的了解还是太浅薄了,这次的问题,也只是矛盾堆积起来的爆发的导火索,真正的原因,就是出自我们对彼此的不信任和陌生。”
钟宁虽然努力硬起心肠,不过快地说出原谅的话,想要看一下谢拾青的表现,再做最后的决定,可是说话的语气,仍旧难免带上软化的意味。
因为谢拾青真的很惨。
一个健全人,走在路上看到身有残疾的乞讨者,第一反应总是可怜和唏嘘,觉得对方是不是遭遇了什么意外,飞来横祸,才落到如今的地步。
没几个人会先用恶意去揣摩,觉得这个人是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坏事,所以被人打断了腿,是活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