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臣之过,”李斯抢过他的话,“是臣起了私心,被姚贾蒙蔽,陷害师弟入狱染病……”“只是他耍的我们团团转而已。”嬴政长叹了一口气,“韩子之才,天下无双;纵横捭阖,骏发雄辩。尉缭,韩子不想让你知道的事,你怎么能察觉呢?”又对李斯说,“任何人都有私心,韩子只是利用了这一点,这个圈套是设给你的,虽然刚开始确实陷害韩子,这是他故意卖给你破绽,你救了他的家人,算是功过相抵了吧。”两人听了嬴政的话,却更加难过抬不起头来。“至于姚贾,寡人倒真想治罪,只是天下未定,未到时候。”嬴政接着说,想起了韩非说的话,“尉缭先生自由自在,强于军事战略,不必过于约束;李斯呢?师兄求财与地位,只要给了这两样,他绝对没有异心,忠于大王,而且师兄与非同出一门,能最大程度地帮助殿下;姚贾,口如悬河,离间诸侯,在天下统一之前是殿下的得力助手。”想起韩子浅浅的笑容,嬴政的心又开始痛起来,如尉缭所说“韩子为文,锐不可挡,明知说难之难,却不能自脱”,韩非,早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了吗?他的文字雄辩锐利,写尽天下刻薄,至始至终却不肯伤自己丝毫。嬴政躺在床上,呆呆望着房梁,想到了韩非最后最后一句话,宫中有多少房梁呢?如此大的宫殿,无穷无尽的房梁,是要自己一生都数下去吗?泪水悄然滑落,沾湿了枕头,其实他已经很少流泪了,只是一想起韩非便止不住心痛难过,他突然想明白了,韩非看透天下,难道我才是韩非不能脱身的原因,甚至是劫数吗?他起身走向当日对弈之处,指间瞬息已是物是人非,只是再无可以对弈之人了,嬴政封存起了棋盘与棋子,决心不再拿出来,情不知所起,却带走了他仅存的毕生温柔的微光,眼中只剩苍凉。又过了几日,荀嬿与孩子们终于回到了咸阳,距离韩非死去已经十余日。所幸天气寒冷,韩非的尸体并未腐烂,如同生前一般,只是他的眼睛再也无法睁开看看他们了。他身穿白色的寿衣,静静地躺在床榻上。短短的几步,荀嬿却觉得距离那么远,她浑身发抖,几乎是爬过去一般,扑在韩非的身上,还是她所熟悉的味道,她悲伤难抑地大声哭起来。嬴政收到荀嬿回来的消息,连忙赶去驿馆。荀嬿一身素孝,在悲痛中却冷静了下来。身边围绕着六个孩子,都在哭泣着。其中最大的儿子与小女儿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其余都是收养回来的孩子,但他们早就把韩非当成亲生父亲了,从心里喜爱、尊重他。“父亲,父亲……”他们哭着,喊着,仿佛这么一直喊下去,死去的人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一般。荀嬿没有理会嬴政,她感到无比痛苦,这个深爱着的男人,如果不是嬴政,他不会走得那么快,那么仓促,以至于连最后的告别都没有。“我最不喜欢的是不告而别。”韩非以前是这么说的。嬴政知道荀嬿心里恨着自己,恨着秦国,只得默默离开。他走上前,打算见韩非最后一眼。荀嬿却开口了:“夫君还有一些遗书文章未见于世,三日后妾扶灵回韩,整理夫君遗物,请殿下来驿馆取吧。”☆、刺杀三日后,下了一场大雨,嬴政着了一身缟素,依旧赴约来到驿馆院中,在暴风雨的混乱中到达。院子被笼罩在一片丧葬的气氛中,阴云密布让嬴政的心情格外压抑,他走进房中,门窗紧闭,一切都收拾好了,似乎没有留下韩子生活在此的痕迹。由于还没有抬棺,棺盖在一旁还没有盖上,韩非的遗体躺在棺材中的丝绸上,身穿黑裘貂,佩戴着长剑,身边还放着嬴政当日所赠的七国地图。嬴政看到那副地图,不禁巍巍颤颤,本以为这些天已经收拾好了悲伤,能以最好的仪态与他告别,在这个瞬间却全部倾泻出来。一片压抑的氛围中,荀嬿的声音传来:“殿下,请来书房吧。里面有夫君的东西,是殿下需要的。”魏之仪守在外面,嬴政与荀嬿走进了书房。“夫君的遗物都在这儿了,请殿下过目。”韩非以前经常看书的桌子上,放着几卷竹简。嬴政想起,生怕因为口吃惹秦王生气,仿佛只是昨日之事一般。嬴政走向书桌,突然一把剑飞过来,嬴政反应很快,下意识闪躲,还是晚了一步,那把飞剑正好划着他的左手臂呼啸而过,刺开一道很深的伤口,一道血花立马染红了素衣。“魏之仪!”嬴政躲着剑,大声喊着书房外的魏之仪,疼得倒在书桌旁。此时,又是一剑飞来,一人拿着剑又向书桌刺来,由于来吊唁韩非,嬴政没有带剑,只得用书桌抵挡着攻击,那剑穿过木头,带着一串木屑,离嬴政的胸膛只有几寸距离。桌上的书卷散了一地,都是韩非的心血啊!嬴政这么想,一时却无法顾及,只得抓住机会,甩开桌子向那人砸去,谁知又是一剑从后背刺来。嬴政本来举着桌子,稍微观察了四周的情况,想趁机逃走才看到这一暗剑,慌忙躲避,那剑只刺穿了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