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366星作为联邦第十一区边境最大的中转星球,星港众多,货物交流频繁,各种地上地下的交易市场也多。而且因为卡着边境线,里面卖什么的都有。
徐三虽然飞船开得嚣张,一幅看起来不太靠谱的样子,但是做起事格外的效率。
一个电话的时间,联系卖家,敲定价格,一气呵成,仿佛只是件再简单不过的小事。
“走吧,带你上船去。”他说着,招招手,往飞船外面走去。
随意顶着一张看不出情绪的脸,手下却悄悄转了转小指上戒指造型的空间纽,想到自己一瞬间干瘪下去的钱包,肉疼。
沃达星上流通的联邦货币本来就不多,她又要养摇光,自己过得扣扣搜搜的,好不容易才攒了一笔钱出来,现在倒好,一朝打回解放前,直接清零了。
她无声地深呼吸,压住越想越心疼的情绪,习惯性地拉上长外套的帽子,跟上徐三。
徐三打开舱门回头一看,就看到一件仿佛漂浮在空中的黑色斗篷,幽灵一样,他一惊,然后乐了。
“好家伙,穿成这样,合着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问题是吧?”徐三虽然是角斗场的负责人之一,也在沃达星生活过不短的时间,但是他实际上应该算是霍野身边的人,主业是给霍老板当司机,满星际到处跑,副业才是搞搞角斗场的进出口问题。
也因此,在随意看来,他的身上有着一种很明显的和沃达星格格不入的、独属于外界的气质。
徐三不知道自己在她眼中的形象,只是催促道:“快把帽子摘了,又不是长得多见不得人……”
他话没说完,突兀对上少女帽檐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话音一下子止住。
随意摘了帽子,但依然是一身黑。黑发,黑眸,黑色的衣服,越发衬得她肤色苍白易碎,呈现出一种久不见光的病态。
徐三被那双瞳孔漆黑到好似连光都能吞噬的眸子盯着,心里一突,到了嘴边的话拐了个弯:“咳、我的意思是,那艘星船还在港口,迟了就赶不上了。”
徐三觉得自己在说废话,所以他摸摸鼻子,默默闭上嘴在前面带路,算是彻底歇了和随意聊天的心思,不吭声了。
随意并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她看着飞船的舱门缓缓打开,和之前两次停泊一样,耀眼明亮的光芒沿着缝隙一点点涌入,越来越宽、越来越大,白茫茫一片漫过徐三的身影,占据了她的全部视线,向她静谧地涌来,又在她的身前戛然而止,切割出一条分明的交界线。
不同的是,她之前都是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绑着安全带,随着金属舱门的开合,看着光芒翻涌而来,再看着它如潮水般退却。而现在,她正站在光暗的分割线前,只要向前一步,就可以触碰它、跨越它。
随意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有些兴奋,有些紧张,可能还有些害怕,总之是各种很复杂的情绪都交织在了一起,让她没有了实感,整个人都有些轻飘飘的。
随意一脚踏过那条笔直的线,走出舱门。
光影在她身上每一个褶皱转折处流连起伏,一步之隔而已,星港的热闹瞬间袭来,强势裹挟住她的全部感官。
飞船发动的轰鸣、密集人群的交流、各色的光亮、淡蓝的天空……
随意努力睁着久不见光的双眼向四周看去,忍住被阳光刺激后想要眯起的冲动,站在飞船舱门外,一低头,就看到自己颤抖的指尖。
她用力攥紧指节,从手指处传来的骨骼和肌肉的拉伸感以及从掌心传来的细微痛感都在热情地告诉着她眼前陌生世界的真实。
随意眨眨眼,缓解了一些眼睛的酸涩感,在徐三再次催促前,快步追上他,跟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
她强撑着平静的假象,藏在过长的碎发下的双眼小心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像是一个偶然闯入梦中世界的孩子。
长久的幻想突然成为触手可及的现实,反而让她变得不知所措起来。为了保护自己,她努力摆出最冷静强大的姿态,偏偏又藏不住心底的惊喜,只好偷偷地观察试探着这个陌生的崭新世界。
明明沃达星上也有各种颜色,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随意总是觉得那些颜色是灰蒙蒙的,像覆盖了层洗不掉的灰尘,而这里的一切色彩都是鲜艳明亮的,好似在发光。
她看看身侧飘过的红色裙摆,再看看路旁绿油油的绿化草坪,又抬头去找太阳,却被阳光狠狠地晃了眼,生理泪水涌上来,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
她曾听随江用一种缅怀而自豪的语气说道,联邦源自遥远而古老的蓝星,这里的人有着烙印在血脉中的悠久历史,也有着流淌在骨子里的深沉浪漫。
即使已经离开了太阳系,已经远离了故土,他们依然称呼带来白昼的恒星为太阳,称呼夜晚伴人入眠的是月亮,依然赞美着人类最美好的品质和精神,依然诚挚而热烈的追求着光明和温暖。
*
随意窝在货物箱子堆成的一个狭窄角落,有些不开心地抿起唇。
她还没有看到月亮。
但是想一想等到了首都星,想看多少次都可以,她又觉得释然了,只剩下些对她来说极为少见的期待感。
虽然她现在依然是一个黑户,虽然不知道到了首都星之后会面临什么,也不知道前路应该怎样,但对于一个在黑暗中生活太久了的人来说,只要有一点点的可能性,就可以无所畏惧地向着光亮的地方前进。
随意不喜欢想经历过的苦难,更不喜欢想还没发生的困难和麻烦的事情,就算想,也只喜欢想那些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