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得为自己搏一把——
于映央的妈妈总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像是一句对自己的开解,一切疯狂行径的“免责声明”。
然而,这些年于映央见证着母亲搏了一把又一把,却始终无法改变现状,双脚仍踏在生活造就的泥泞里。
于谨温怎么也没料到,明老爷子会对自己仅存世间的小儿子如此狠心,说逐出家门就再也没管过他。
没了家族照拂,锦衣玉食的大少爷逐渐变得落魄,成了灰突突的草鸡;等他身边的光环和簇拥都消失了,于谨温也终于看清了“黄金单身汉”的本质——不过是一副一戳就破的漂亮皮囊而已。
挂在于谨温身上的“拖油瓶”瞬间从一个变成了两个,数不清多少次,于映央做好的饭被她连同塑料桌一起掀翻在地,接下来就是狂风暴雨般的抱怨和数落。
同事的排挤,雇主的冷眼,疯狂上涨的生活成本、明泊舟的毫无用处的艺术才华与折不了的腰,以及于映央那怎么也治不好的腺体疾病,都被她的唾沫星子裹挟着,飞向筒子楼里的千家万户,纳入茶余饭后的话题备选。
忽然有一天,于映央在学校被一位住在15楼的同学叫住,扯着他的校服,大肆宣扬他有个虚荣却愚蠢的母亲,“听说你妈妈之前给明家刷马桶?”
“现在想要回去刷马桶人家都不要咯!”
在于谨温受到更加不堪的诋毁前,12岁的于映央利落地抄起铅笔盒在15楼的小孩的脑袋上砸了个口子,随后被校方请了家长。
于谨温赶到学校时,于映央的通报批评刚刚结束。瘦弱的oga抓着马桶搋,将儿子从操场一路打进校长办公室,扣着他的脑袋,给头上缠着纱布的15楼小孩道了歉。
刻板印象野火燎原般形成并大范围流传,于映央从此跟“马桶”息息相关;又像棵杂草,谁来都可以踩一脚,总归无人在意杂草的死活。
于映央其实不怎么介意被人讨厌,反正他也没有什么讨人喜欢的地方,惹人厌很正常。
他只是想不通,于谨温的“搏一把”究竟是想搏去哪里。
而自己阴差阳错地住进了明朔位于雾市的公寓、频繁和明继韬一起登上云港的社会头条、又在异国他乡开启新的生活,算不算替她“搏到了”?
可如果是“搏到了”,他为什么总觉得悲凉?
难道这份悲凉也在于谨温的拼搏范畴里吗?
梦境逐渐定格,而后褪色,最后的画面是小姐姐手里握着的快要融化的甜筒。
白色的奶油融化,滴落在她胖乎乎的手背上,一旁的佣人用小手绢给她细细擦净,没吃完的甜筒被扔进了垃圾桶。
许是睡得太沉,于映央是被明朔晃着肩膀给摇醒的。
oga的身体柔软,比起沉睡更像是昏迷,没骨头似的东倒西歪,好不容易掀起了眼皮,又垂下脑袋,好半天不动弹,也不知道在想啥。
“于映央,你今天要去做检查,”明朔的耐心耗尽,刚刚捏着他肩膀的手指垂在身体两侧,不肯收紧,不想沾染半点他的温度,“我还有十五分钟出门,你最好快一点。”
于映央像一台古老的机器,慢吞吞启动,随即终于清醒,从床上猛地跳起来;但又因为cpu运载过高,不知怎么就失去了平衡,身体朝着明朔那边歪倒。
明朔敏捷地闪身,退了半步,最后于映央是用一条腿迈到床下的姿势才稳住了身体,没有摔到地上去,转过头对着明朔悻悻地笑了两声。
还没等明朔对他展露任何不悦,他便一只脚蹬地,窜出房间,溜进了对面的洗手间。
十五分钟后,于映央换好衣服,急匆匆跑到门口,嘴里念叨着:“走吧走吧,没迟到吧?”
他的吐息有强劲的薄荷牙膏味,发际的水渍还没擦干,衣服也搭配得很奇怪,只有那双眼睛分外明亮,简直闪烁着一种小人得志的、投机取巧的光——
明朔想,他一定没叠被子,洗手台的水渍一定没处理,衣服也散乱在床上、地毯上,没有一点访客的自觉。
个人空间因为挤进了一个不速之客而慢慢变了味道,而一想到自己要被这个不速之客牵着鼻子走,推了工作特意陪同,他心头的烦躁就又加深了几分。
“哥哥,”临出门,于映央又用胳膊挡住门板,不好意思地笑,“我从下飞机到现在就没吃东西了,我可以拿片面包吗?”
这么说的时候,oga的眼睛分明直勾勾地瞅着餐桌,目的十分明确;明朔昨晚睡得不好,导致早上没胃口,剩了两片吐司在餐盘里,交由保洁收拾。
“为什么不吃东西?”明朔面无表情地问,心说这小子莫不是计划着向八卦周刊爆料他虐待。
“因为……”
因为不敢跟你要吃的。
可于映央哪敢这么说,alpha的神情不怒自威,而对待他的态度分明是抵触的,他感觉得到。
“因为昨晚太困了,没感觉到饿,”于映央垂着眼睛,加之身形瘦小,就更显楚楚可怜,“今天早上醒来了才开始饿的。”
“麻烦!”明朔推开于映央的胳膊,率先开门走了。
于映央赶快甩掉运动鞋,穿着袜子跑进餐厅,先是喝完了明朔剩下的半杯牛奶,随后抓起吐司就往外跑,成功赶在电梯门关闭前挤到明朔身边。
“谢谢哥哥等我!”oga的眼睛里闪烁着愉悦。
明朔的车就在门前待机,他刚拉开后座的车门,还没移步,就见于映央闪了进去,坐在司机后方的座位上,继续用那双殷切的、讨好的、故作期盼的眼睛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