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喝喝。”左伊说。
乔安问:“今天你怎么没看电视?”
“不看了,翻来覆去就是那点事。不知道有什么好拍的。”左伊回答,“烦了。”
“你今天情绪似乎不太好。”乔安说道。
左伊道:“你不是要去给路易过生日嘛?怎么还在这墨迹?你也是烦死了!”
“我歇会儿还不行?你都不知道我今天经历了怎样的精神玷污!”乔安感慨,又问:“说罢,你今天怎么了?”
“乔安,x&x又裁了人。”左伊看向她,“你知道他们把谁裁了吗?”
“威廉程?”乔安猜测,“你原来的老板?”
左伊摇摇头,道:“他们把大秘书裁了。”
说到这里,她似乎再也忍受不住,眼圈红了。她抹了抹眼睛,道:“你说裁谁不好?有那么多月薪十几万、几十万的律师,也没什么项目做,在那里白白地吃工资。他们偏偏要把月薪两万多的秘书给裁了!她都在x&x三十年了啊!跟着老板从伦敦一路来到香港,把律所当成家的。为什么偏偏要把她裁了!”
乔安想起那个大秘书——在两三年前那个爆出丹妮“女儿门”的圣诞节,她也曾经去x&x听过圣诞歌曲,吃过大秘书亲手做的糕点。在她匆匆离开之前,大秘书还亲手给她带上了好吃的核桃挞。乔安觉得讽刺,这些律所好像在经济下行的时候就纷纷露出本色,容不得一个好人留下。
左伊哭道:“乔安你说,这个市场是不是已经完蛋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看不到也一点希望!”
而一直以来也把x&x当成家的左伊,也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整个人蜷缩起来,哭得全身发抖。乔安拍着肩膀,暗自为左伊的消瘦担忧。左伊本是一个活力满满、食量也很大的人,自从和陈博士分手,又失去了在x&x的工作以后,她胃口就再也没好过。这个不合胃口,那顿饭懒得吃,一来二去,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但是乔安最担心的是她对生活有一种绝望。有一次乔安周末回家,听到左伊在线上和心理咨询师聊天。左伊说起她有的时候会想死,时而是被动的死法,比如走在路上希望能被车撞死,在街上被神经病砍死。有的时候是主动的死法,她甚至想到了具体的执行方式:跳楼、割腕、开煤气。
“都是很老土的方式。”左伊笑着说。
心理咨询师当然大惊失色,让左伊立刻去吃药就医。左伊道:“已经在吃药了。”
乔安可以理解左伊,可以懂得她经历的那种绝望。但是她不能理解左伊为什么想去死。乔安自己的人生也经历过种种的不顺遂,但是她从来没有一秒钟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负面情绪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她甚至觉得自己更擅长和负面情绪打交道。在她的人生里,负面情绪一直激励着她。就像是在恋爱顺利的时候,她感觉平平,而当她被背叛,被分手,她心里涌起强烈的恨意,这种恨意支持她咬着牙坚持。
“你知道吗?疫情前有一天,大概是十月还是十一月,我已经记不清了。”左伊说道,“我去办公室加班,出来以后发现中环全都是人,皇后大道、德辅道中,全部被占满了。满街都是年轻人,简直要吓死人。”
那个社会事件乔安也经历过,虽然当时沉迷工作印象不算深。
“可是他们当时完全没做什么过激的事情,他们只是站在街道上,特别特别的难过。很多人抱在一起哭,我就从人群里挤出去,因为我想回家吃饭。”左伊说道,“那天晚上我和陈博士打电话说起这件事,陈博士骂我冷血,说我明明在香港工作,但是和本地人没有一点共情。他问我,知不知道这件事到底会有什么影响。你知道我怎么说的?”
“你怎么说?”
“我说,关我屁事。”左伊擦了擦眼泪,嘲讽地笑了。
乔安也笑了,“这不怪你,我当时也是同样的想法。”
“可是我现在的想法变了。我之前一直觉得香港这个地方,亚热带气候,没有什么春秋可言。”左伊看着窗外的夜色,“但我现在忽然想到,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无缘无故的冬天的。所以香港也是有秋天的,只是秋天来临的时候,我们都还沉浸在虚假的繁荣里,对种种征兆视若无睹。当我们意识到的时候,秋天早就过去,冬天已经来了。”
“左伊,现在是八月。”乔安提醒她。
“乔安,那年秋天来临的时候。”左伊转过脸来看着她,“你当时在做什么?”
送我上青云
乔安当时在做什么?大概是在做丰收项目,同时认识了戴文,开始为他患得患失。谁能想到几年后丰收项目上市了又出事了,她和戴文在一起了又分开了。
数算这些没有意义。
往事不堪再提,人生几度风雨。乔安没有左伊那样多愁善感的心情。她安抚了左伊,就匆匆忙忙地带着礼物去路易的生日会。时间实在是有点晚,在场的人已经不多了。路易也已经喝得半醉,热情地接待了她。
“不好意思,我们公司内地领导来了。晚上搞活动,拖得有点久。”乔安说。
路易道:“集体活动嘛,我懂。我明天也要带着我们组的同事去团建。”
“哦?什么样的团建活动?”
“行山咯,蚺蛇尖。”路易难得讲了一句粤语,腔调还蛮正。他衬衫最上面几个口子解开了,露出喝酒喝得泛红的胸口,整个人春风荡漾,有一种和平时截然不同的性感。他说:“你错过了今天的重头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