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承闫本在一片暖如羊水般的包裹里,向密密麻麻的刺痛缴械投降,他早就做好了休克窒息的准备。在一片混沌之中,突然间裹在皮囊外的束缚消失,被隐忍的痛苦如潮水般汹涌而出,环绕体外,他不清楚自已身上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片刻过后一切终于重归平静。
少年总觉得自已平平无奇,只是一株艰难在乱世里四处飘荡的浮萍,也从来不觉得自已和听眠哪里相似,自已怎么会是狐妖的魂体。他总归是不信的,不信天不信地,不信谗言不信善语,到头来连自已都不信。
“老朋友见面,手下可一点儿不留情面。”银狐又咯咯地轻笑起来,身后两条毛茸茸的尾巴摇曳着,银华也随之律动。银灰色的眼瞳散着慵懒,他从天狼巨大的阴影里踱步走出来,现于所有人眼前。
醒来的邓良霁,直觉比感官更先察觉到张家神子的出现,屋外的妖兽错杂,他醒来的第一时间就踉跄地推门而出,他身体重伤,精神不济,所有的心气也早在多年以前就消失殆尽。偶尔的深夜他会过度惶恐,传承千年的除妖世家就要断送在他手上。
他第一时间想起的是从出生起,无时无刻伴随在他身边的龙脊鞭,虽是累累妖骨所制,但却比大多数人族更具温情。
邓良霁弯下干瘦的脊背,捡起从银狐身上掉落在地的龙脊鞭,妖武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后,也分外雀跃,入手温热。
其实邓良霁在遇到落魄少年的第一眼,就闻到少年身上若隐若现的妖兽气味,后来也一直在其吃食里放酸鸡粉以掩盖一般人发觉不出的特征。
包括后来邓良霁主动将自已的伴生妖武龙脊鞭赠予少年,一方面是为了让他有自保的能力,另一方面更是因为龙脊鞭是强有力拖延茹承闫身上魂体融合妖力爆发的束缚。
两方强大对峙,双方之间的气流急停,张英纵手中的枫叶映山红伞面上的鎏金纹路眼瞳突然紧缩,爆发出漫天大量的鬼鎏金,张牙舞爪地朝众人袭来。
张家长老们使出全身力气拉住缚妖网各端,力求控制住神兽天禄。
大战一触即发,断翅的沈寿和半身不遂的巫奴都挣扎着做出战斗姿态。
就在红雾银华相侵之际,小院中间突然爆发出一阵炽烈的白光,让所有人暂时失明。在所有人的脑海里,一只火红色的巨大瞳孔闪现。紧跟着众人眼前日夜颠倒,空间扭曲,不可控制的天旋地转将众人笼罩。
在一片混沌之中,听眠狭长的眼尾向上勾起,他在天旋地转中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贺於菟闭着眼睛仰躺在床上,窃窃私语令人抓狂的噪音十分刁钻地闯进他耳中。
说是床那是抬举它了,它只不过是军帐中随意垒起来的一堆破木头,垫了些干草,脑袋下叠了件洗净的衣服,昏暗的帐内只有贺於菟大马金刀地大开着腿在休息。
他感觉浑身上下刺挠般,肌肉酸痛精神疲惫,但就是睡不着。
仿佛在耳边的窃窃私语声竟然有变大的趋势,贺於菟忍无可忍,下意识伸出右手抓向左耳旁横陈的长剑。
等等,长剑?
贺於菟倏然吓醒,后知后觉的冷汗这才浸透后背,这是哪儿?到底是谁在说话?
贺於菟一骨碌爬起来,粗布衣裳上沾了好些枯黄的干草,他半跪在床上,警惕地环视周围的昏暗。
“陈大哥,你在里面吗?”光是听声音就知道主人是何等顾盼生姿。
一道娉婷袅袅的身影掀开了军帐的一角,贺於菟下意识放下手中长剑又躺了回去,装作还在沉睡。
“陈大哥?”女子的声音愈发近了,贺於菟的耳朵微微动了动。
女子轻车熟路绕开地上的杂物和桌椅,走到床前。
贺於菟只觉脸上压下来一阵灼热的呼吸,扫得他睫毛痒痒,忍不住轻颤。
只听女子妩媚的嗓音在耳边轻轻响起:“陈大哥,我知道你醒了,你总是避着我,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将军让我们到行军之中服侍你们,便是好意,也是命令。陈大哥,军中将土不是军令如山吗?”
贺於菟心里明白,他拙劣的演技骗不过眼前人,索性不装了,从床上盘腿坐起来,恰巧躲过女子伸来摸他脸的手。
他不耐地说道:“咳咳,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贺於菟不自然地低着脑袋将自已的脸隐入昏暗之中。
女子眉眼耷拉下来,不满地说:“陈大哥真要违抗命令吗?那我可是会很伤心的。”
贺於菟沉默半晌,才抬起头看向鹅蛋脸的女人,这才看清楚,她身上只着薄纱单衣,半透不透,内里的粉嫩呼之欲出。
怪不得没有脚步声,女子根本没有穿鞋,双腿洁白笔直,简直成为了昏暗军帐内唯一的光源。
双目对视,贺於菟发现女子眼中毫无柔情蜜意,也无缱绻妖娆,清明的瞳孔中全然是威胁和冷静:“你想怎样。”
女子试探地问道:“这黑漆漆的军帐有什么好的,闻着一阵味道,陈大哥不若跟我到不远处的柔情沟去,至少舒服些。”
柔情沟?
贺於菟迷惑,搜索记忆,也没吊起来一点有关的回忆,却没发现他把心里所想直接宣之于口了。
女子的语气变得坚定了:“陈大哥你是榆木脑袋嘛,就是将土们喜欢常带着妹妹们到树林里面一道铺满柔软鲜草的凹坑呀,那边至少闻着舒心些。”
“你叫什么名字?”贺於菟没理会女子话语中的勾引,皱着眉把屁股往后挪了挪,稍稍远离了些离得越来越近的脂粉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