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小孙子,老国公才算住了手,再细看了看儿子,确是憔悴消瘦了不少,也就信以为真——单说那几日倒也算的上真,于是免了家法,只令他日日去要眇的牌位前早晚各跪上一个时辰。
蒋嬷嬷站在旁边,冷眼旁观,并没说什么。
一来夫妻之间感情的事不能说的十分清楚,沈巍虽对娘子冷淡,可他既没有在外眠花宿柳,又没有在府收房纳妾,搬到书房的理由也算正当,每日亦会前来看望,虽则看看就走,然而终究是来的,让人又不好挑他的错处。
再说那鸳鸯,到底是不是染病,如今也无从得知,况且娘子离世后他的悲伤有目共睹,怎么看也不像是假的。
翻来倒去,沈巍的错似乎唯有冷淡这一条,实在算不上多大的罪过,可这冷淡害死了娘子……可到底又只是冷淡,实在叫人有口难言。
二来,是为了小公子,蒋嬷嬷以为无论怎样,小公子都是沈巍的亲生骨肉,又那么的伶俐可爱,做父亲的哪能真那么狠心?
如今是事赶事,他心里不痛快,等日子久了,慢慢的也就会回心转意,老管家有一句话说的还是对的,小公子已没了母亲,怎能再没了父亲?
虽说这父亲眼下不大喜爱他,可到底是父亲,总会好的……
◎被憎恨的孩子◎
蒋嬷嬷的期望落了空。
老国公把小孙儿抱在怀里,问起名字,竟是没有,为什么没有?沈巍只道是,夫妻两个特为等着他这个做祖父的回来取。
这无可厚非,那怎样连个小名也没有?沈巍道,小名原是叫要眇取的,可要眇产子后身子太过虚弱,一天里大半的时间都是昏昏欲睡,便想着等她好些了再取,谁知……
老国公听到这里又红了眼圈,低头看了看怀里睁着大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的小孙儿,哽咽着道,就叫沈晏罢,既望这个苦命的孩子一生晴朗无霾,平静安乐,也倾注了自己未能完成的河清海晏的抱负。
他此次回京,新伤叠旧伤,身体大不如前,因不知自己还能陪孙儿多久,索性将字也一并给取了,沈晏,沈清济。
自此以后,老国公便把沈晏抱回了自己的院子,亲自抚养,沈晏不似寻常的孩子,既不哭也不笑,只溜溜着眼睛四处瞧,他一点不觉怪异,还连连夸赞这孩子生来就沉静如水,聪敏机灵,这么小小的一团儿就晓得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喜欢的不得了。
几个月后,沈晏会朝他笑了,直把祖父的一颗心都给笑化了。
周岁的时候,沈晏已能摇摇晃晃的走路,抓周礼上,他旁的什么看也不看,径直走到角落,一手拎小木弓,一手拿小木箭,更把祖父乐开了花。
至于沈巍,因着父亲在家,他纵然不情愿,却也不敢对儿子不闻不问,倒是日日都去看望,亏得老国公拿沈晏当个宝贝疙瘩似的,几乎没有撒手的时候,反倒成全了他,正好名正言顺不去亲近,只远远的坐着,照例不痛不痒的关怀几句,偶尔瞧上一眼,却总能对上沈晏那乌浓的带着探究的眼睛,心里便是咯噔咯噔的跳。
他对这个孩子实在喜爱不起来,真不如没有的好。
沈晏过完周岁不久,沈巍便娶了永康县主,老国公虽不大高兴,可儿子已出了丧期,也不能拦着他不让续弦。
等到第二年,沈晏两周岁生辰时,沈曜出生了,老国公瞧见沈巍那难得一见的高兴劲儿,心里有了隐忧,又过了几个月,老国公旧伤再次复发,身体每况愈下,渐渐不行了。
他心里惦记着沈晏,思来想去,只得进宫面圣,求先帝下了明旨要沈晏日后袭爵,此求合情合理,先帝自然应允,为叫老臣放心,又将刚刚出生的小公主指给了沈晏……
老国公去后,不到半年,永康县主便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将府中原有的仆役散了个干净,另换了一批新人。
蒋嬷嬷身为先夫人的陪嫁嬷嬷,自然是最早被盯上的,她为着小公子,时刻小心翼翼,忍辱负重,别的不敢奢求,只求能留在府中看顾一二,可到底还是被泼上脏水,驱逐出府。
她原要豁出性命大闹一场的,却被沈晏拦住了,沈晏伸出小手帮她擦了擦眼泪,声音稚嫩,语调却很平静的道:“闹也无用,嬷嬷你走罢,我会活下来的。”
蒋嬷嬷怔了怔,早已哭的通红的眼睛里又涌泉似的流下泪来,紧紧抱着他,几乎泣不成声道:“你才三岁,这么点大的孩子,可怎么活!”
沈晏轻轻眨了眨眼睛,仍是稚嫩而又平静的道:“祖父说过的,天无绝人之路。”
蒋嬷嬷走了,这往后的事,她原本是不知道的,也是事有凑巧,府里新去的一个烧饭的刘婆子,是她的远房表亲,蒋嬷嬷有一次在国公府后门处徘徊时,恰好见到那刘婆子出来,她一见是认识的,立刻悄悄的跟了上去,走到僻静处时,拦住了人,先叙了几句话,便寻机打听小公子的情形。
刘婆子知道她曾在楚府做事,后来随楚家小娘子到了卫国公府,再后来就被赶出去了,见她都已沦落到这步田地,却仍念念不忘旧主,有感其忠义之心,便告诉了她。
沈晏被关在了老国公的那个院子里,因为沈巍不愿看到他,仅仅自己不去看还不行,另要防着他跑出来,没头没脑的撞到眼跟前,所以干脆把人给关起来了,倒也没有完全做绝,尚且拨了几个仆役去照顾他的衣食,虽说出不了院门,好在还能吃饱穿暖。
这是刚开始,后来,蒋嬷嬷每到刘婆子出门的日子都会过来打听,渐渐的,就不是那么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