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能地想要反驳,甚至想证明自己的决心。但理智却又告诫着他,决不能这样做。他可以为了那个女人献出性命,可不应该是现在。
混沌之间,是一只纤弱无骨的手轻轻拍在了他的肩上,将他从茫然与恐惧中拉了出来。
宁不还抬眼看过去,看到的是容和和那永远淡漠又疏离的神色。可到了眼下这个境地,她的神情间也多了一丝怅惘。
像是大梦一场终于醒来,宁不还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清醒了一些,直直看向那面前的男人,“你觉得有趣吗?”
“什么?”奚夷简一时没回过神来。
宁不还却不依不饶,甚至都没有理会同样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嵇和煦与小白,只看向了面前的奚夷简,“我一直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想知道。可是到头来,你什么都知道,把所有人的悲喜都当作一场玩笑。世人都对不住你,你又对得起谁?”
奚夷简被他说得莫名其妙,正要开口时,却听对方又笑了笑,“不,有一件事你还是不知道的。”
说着话,那年轻人慢慢将手抚上脸颊,他的指尖轻轻划过的地方,露出的都是一道道血痕,直至划过整张脸时,展露在众人之前的那副面容不再白皙精致,而是一张几乎看不清五官,血肉模糊的脸。
“你看到了吗?”他勉强用那裂开了四五处的嘴说道,“看到这张脸了吗?我还与你相像吗?”
那副容貌太过可怖,根本无从分辨伤痕之下到底是怎样的一张脸,更遑论什么相似不相似。一时间,就连奚夷简都看得无话可说,怔在了原处。
可宁不还却笑着说了下去,“我曾经与你只有三分相似,可是最终却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你以为我想要如此?你以为我是为了接近你才这样做?你算什么东西,值得我如此?”
说着话,他扭头看向了那躺在地上的女子,原本充满怨恨的目光一瞬间柔和了下来,甚至慢慢俯下身,用没有沾上血污的那只手轻轻抚上了对方的脸庞,“只是她喜欢罢了……她惦念着你,所以收养了我,可她心里只有你,我为了让她再多看我一眼,终于变成了这副模样……”
至于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又是经历什么才渐渐变为了与奚夷简如此相似的模样,只看那满脸的伤痕就可以推测出一二。
可经受了这样的折磨之后,这个少年人竟还疯狂地迷恋着这个收留了自己的女人,这样的执念只让人觉得背后发寒。
“你有什么值得她惦念的,不过是血脉相连,甚至没有相伴过一日,你甚至不在意她是死是活……我为了陪在她身边做出了多少事情,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无情无义,偏要嘲弄旁人的情意,奚夷简,你既然觉得一切都与你无关,又何必如此呢?”
这年轻人的眼里满是血色,说话时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起来,片刻后,又倏地将手按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这一次,嵇和煦与小白几乎是同时出手拦住了他。
而嵇和煦睇了一眼那已经有些癫狂的年轻人,终是扭头看向了奚夷简,“逢瑄告诉我,反魂树救回来的人不过是行尸走肉,算不得真正的起死回生,是吗?”
奚夷简未答。
可是他的沉默落在众人眼中便成了默认。
一时间,连宁不还都为此怔住了。他费尽了心思,整整忍受了三百年的折磨与屈辱,欺骗、背叛、机关算尽……最终换来的却是一句反魂树无用。
三百年的执着与信念就此崩塌。
小白眼疾手快,在这年轻人做出更疯狂的事情之前,果断地打晕了对方,然后同样看向了那边的人。
所有的目光都聚在自己的身上,奚夷简却忽然觉得眼下的场面有些好笑。他慢慢将手抚上额头,真的低低笑了两声,才像是自暴自弃一般抬眼看向他们,“既然你们都说我什么都不知道,那我就听听,什么是事实什么是真相。”
他一挥手,半空中便凭空多出了一个光圈。透过那圈中的滚滚浓烟,众人能依稀看到凤麟洲上生灵涂炭的场景。
容和和敏锐地看到了自己的师父金枝夫人,后者正在那满眼狼藉的土地上努力救治伤者,而沧海岛其余的弟子们也在跟随师父收拾残局,其中不乏海内十州许多德高望重的前辈们,太玄仙都虽然乱成了一团,但在大灾之前,也选择了先救下这个凤麟洲。
“你先去吧。”奚夷简勉强对着自己的妻子笑了笑,知道她心中还惦记着师父和同门。
容和和看了一眼那凤麟洲的景象,又看了看自己身边这几人,始终有些担心这里。
但嵇和煦却添了一句,“和和你先走,我们随后就到。”
容和和一时没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可无论她看向谁,他们脸上都是相同的神情,就连奚夷简都没有反驳这句话。
她沉了沉气,知道自己在这里无用,终是转身走进了那光圈。
回到凤麟洲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年轻的蓬丘上仙挥手斩断了一棵将要砸下的巨树,扶起了险被压在下面的蓬丘弟子,然后快步走向了自己的师父。
金枝夫人刚刚救起一个重伤的太玄仙都弟子,一扭头见了她,却不惊讶,“都说清了?”
容和和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然后在师父不解的目光下将刚刚发生的一切简单地说了一遍。
金枝夫人在片刻的诧异之后,终于变得怒不可遏,“那个妖女,我就说她害人不浅!”
看师父的反应,似乎是知道很多内情。容和和本还想问问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凤麟洲形势并不乐观。壬一等人闹出的大乱子还未被平息,一转眼,金枝夫人又去忙着救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