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故意说了一番不着调的话来激怒他,并确信秦绝听懂她话中讥讽。良久的沉默之后,他最终没有拂袖而去,而是傲然仰起头来,直直看着她:“不是这样的,绝虽浅薄,也知这日月轮转,沧桑变化不以人心为转移。顾公子觉得眼中没有的,这世上也没有,可这泱泱世界并非仅存于你一人眼中。即便你看不到,长治乱局和百姓枉死也都真实存在。顾三公子何以认为你眼中不见的就并非真实?”
顾衍誉和令狐玉对看一眼,显然都有些惊讶秦绝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但顾衍誉很会胡搅蛮缠,表情甚至更淡漠些许:“莫管世上如何,百姓如何,秦少帮主既然来找的是我,就应该看我想的如何。你的仁义之道,百姓疾苦,说服不了我,对我也没有意义。”
秦绝眸光明灭,思虑了片刻,握着朴刀的手松了又紧,他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是秦绝有求于顾三公子,绝,不忍义父心血东流,不忍长治生灵涂炭。还望顾三公子能够出手相助,解青帮眼下困局。”
顾衍誉露出惹人嫌的笑意,有如此心性,真是不容易,但还不够:“既然有求于人就要拿出诚意,可我没有看到秦少帮主的诚意。“
秦绝似有困惑:“绝自然是怀揣诚意而来,如蒙三公子相助,只要不违道义,青帮上下愿为驱使。”
他仰头等着顾衍誉的反应,顾衍誉却回头朝令狐玉看了一眼。令狐玉只得了个眼神,便很懂的笑了起来:“这么有意思的年轻人真是少见。谁不知道顾家小公子一好美玉,二好美人。秦少帮主此番空手前来,难不成是要自荐枕席么?”
秦绝倏地睁大眼睛,被这直白孟浪的说辞唬了一跳,没料到这堂堂顾家之后,竟是如此的,不要脸。这话只从他耳边过一回,就仿佛他已经被玷污了一次清白。
看他模样,顾衍誉也猜到该是着急前来,什么都没准备。她有点好奇,能想到来找顾衍誉求助,却想不到要带点添头,这是个什么思路?
这位年轻的帮主脸上出现了那么一瞬间的窘迫。
令狐玉堪堪从阶上走下去,端详秦绝一番,最后视线落在那柄古旧的朴刀上。秦绝察觉到他的眼神,下意识握紧了些。
令狐玉道:“这把刀不错,看起来值些钱。”
秦绝警惕地看着他,那确实是他身上唯一的长物,他抿了抿唇,耐着性子解释:“这把刀是义父所赠,在下不能割爱。”
顾三公子既未开言,也未表态,眼光轻飘飘掠过他,倒是令狐玉像发现什么好玩的事情似的,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什么时候说我家公子爱上这冷硬的铁块了,我是说你当了它,换几个钱,说不准还能去淘换一点玉石。”
“你……”秦绝面色不好看了,眼中一瞬露出点凶光,不过很快克制住。令狐玉抚着自己胸口,像受了惊吓似的,又含笑靠回顾衍誉身边。秦绝转而看过来,眼中充满不屑和挣扎,顾衍誉展颜:“若是秦少帮主想送美人的话,记着本公子喜欢玉郎这样漂亮惹人怜的。”他这话刚说完,令狐玉的脸贴过去,在他的手指上蹭了蹭。
秦绝狠狠一闭眼,像看到什么脏东西。他脸色转青,似乎在说服自己成大事眼里必定要揉得了沙子,然而到底有些东西是他心中不可破的底线,秦绝睁眼,咬牙切齿吐出两个字来:“告辞。”
他走出别苑,令狐玉才算正经坐起来,此刻端肃的神情倒有几分美艳不可方物的意思:“那小子竟然就这么走了。”
顾衍誉把目光从他背影挪开,浑不在意道:“随他去。”
人活天地间
顾衍誉心里着急,或许她比秦绝还要更急。她想知道谢为良谢大人此刻是否还好好活着,还希望他能顺利把淮山拿回去好好管。
顾太尉总跟她说做事要思前顾后,要算无遗策,顾衍誉是这么听的,也是这么做的,可惜任她怎么再想把事情做得周全,最近都发现有些不受控制之处。就好比贪墨案里被无辜牵连进去的谢为良。
顾衍誉已经打定主意要捞谢为良,但时机有讲究——眼下大头都还没判,单单朝一个小官伸手反而惹人怀疑。找谁去办也有讲究,她不好在父亲面前暴露自己想太多这件事,让令狐去做恐怕节外生枝,这几日甚至都没找令狐去打探淮山的消息。秦绝送上门,给了她一个机会。可她还不确定,这一线曙光是不是真能被抓得住。
顾衍誉不知道该说是自己年轻,总有很多事考虑不周全,还是该说,人活天地间,上有日月、下有后土,再怎么自信能翻天覆地的人,都不能忘了自己只是天地之间的一个人。总有你算不到和做不成的事。
对秦绝太热切唯恐露出马脚来,秦绝,也太年轻了。落在顾衍誉眼中,她一眼能看出这是个耿直忠厚的江湖人,但这么短的时间里,顾衍誉能跟他打交道的机会有限。她也实在没有办法和时间再去慢慢试一试此人是否可托付,这小小的一激,估计把那年轻人气狠了,顾衍誉暗自祈祷他心性最好经得起磨练,可别一去不回。
一夜过去。
在庭院里练罢功夫,顾衍誉身上出了一层汗,把自己泡进侍女早已准备好的热水里,闭着眼让嘉艾给她揉肩。嘉艾一边用控制得极为精准的力道给她捏肩,一边跟她说别苑中的人传来消息,秦绝去了集雅斋。
顾衍誉轻哼了一声,有气无力的,听起来却是满意的意思。嘉艾跟着她多年,对她习性也算摸得七七八八,平素在人前,她尽职尽责地扮演了让人恨得牙痒的世家亡赖子,背地里惫懒得紧,总像睡不够。沐浴罢,嘉艾给她穿戴齐整,这一头乌发用青玉簪子束好。她不赖不皮的时候,还当真是个俊俏的风流公子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