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奕江在后面笑:“阿姨,您审美也很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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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雪把熊缤纷扶上床,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靠着门框缓了缓,察觉到自己鼻腔里的气息发烫,找了温度计一量,果然38。6。
张佳颖真的是个乌鸦嘴。
她想起钟毅买的药,吃了两颗,坐在沙发上休息。房间没有开灯,很黑,就像无数个夜晚一样,这里的黑暗无声将她吞没,裹挟着她往无尽的深渊坠落。每次她使劲全力要逃离这个黑暗,都会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拽回来。
她永远逃不掉。
卧室里传来一声呻吟。罗雪走进去,熊缤纷坐在床上,忧郁地问:“小松回来了吗?”
罗雪说:“还没。”
熊缤纷又问:“你爸呢?”
罗雪愣了下,说:“出差了,您忘了?”
“哦,”熊缤纷念念有词,忽然又说,“小雪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你爸出轨了,带了个女人和孩子回来。”
罗雪轻抚她的背:“妈,那是梦,你快睡吧。”
“哦。”
罗雪又宽慰了她许久,熊缤纷终于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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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缤纷有严重的抑郁症。
她年轻的时候,是四面八方远近闻名的一枝花,提亲的人差不多要踏破了门槛。罗雪的父亲罗军成是毛纺厂的司机,家里没啥背景,就一专长:会开车。那个时候,会开车的人不多,给领导开车的驾驶员,就是领导前的红人,可了不得。他俩的结合在毛纺厂是一个佳话,人人都说是“郎才女貌”。俩人结婚后一年的一个雪夜,罗雪诞生。婆婆去婴儿室看孩子,护士说,瞧瞧吧,那个最白最胖的就是你家的。婆婆笑得合不拢嘴,可还没走近却立马垮下了脸,瞪了护士一眼,转身愤愤而去,因为护士接着说了句:这女孩可真俊啊。
是女孩。
罗雪父亲是三代单传,家族香火断在自己这里,心里窝火,也没有给罗雪母亲好脸色。婚后生活惨淡,日子过得敷敷衍衍,九十年代初,毛纺厂经营不当,濒临破产,夫妻两人双双下岗。于此同时,夫妻关系江河日下,从破口大骂发展到家庭暴力。这时,罗松的出生,给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庭带来了一丝转机。一时间,整个罗家都喜气洋洋,前尘往事全部随风而去,夫妻关系回转,罗军成找了个运输公司跑起了长途,熊缤纷在门口摆了个摊儿卖酸辣粉。日子紧凑,却也平稳。油盐酱醋,平平淡淡,这些平淡无波的时光,比起日后那些鸡飞狗跳的日子,却让罗雪更加记忆深刻。可好日子没过多久,罗军成开始赌博,家庭战争又开始爆发,直到有一天,有个挺着肚子的年轻女人薛云找上门来。熊缤纷终于爆发,举着菜刀大骂着要砍死这对奸夫□□。薛云吓得从楼梯滚下去,孩子掉了,罗军成在从外地赶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尸骨无还。
熊缤纷的咒骂终于成了现实。
罗雪和罗松在成天充满了算计、嘲讽、挖苦、打骂和间或的和平环境中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她小的时候还会紧紧地塞住罗松的耳朵,把他牢牢地护在身后。可到后来,她发现罗松对这些事情的态度要淡然平缓的多。有一次,她居然发现罗松守在小学生上学的路上,凶神恶煞地管他们要“保护费”,那神情像极了暴躁凶恶的罗军成,那一刻,她竟有些恨她的父母。
她甚至在罗军成的追悼会上不孝地想,终于结束了,这不是什么高兴的事儿,却好像也不那么哀伤。
可是之后没多久,她发现事情并没有结束。
母亲患上了忧郁症。
父亲活着的时候,她恨不得他马上就死;可他真正死了,她却仍是念念不忘。她发病的时候,时而悲伤的流泪,回忆起他们仅有的甜蜜时光;更多的时候她是破口大骂,从父亲的祖辈一直骂到罗雪罗松。
刚开始罗雪觉得生活的苦海简直无岸无边,她觉得悲哀,也不知是为母亲,还是自己。
她会陪着母亲掉泪,安抚她。母亲像一个祥林嫂一样,一遍一遍地重复,喜怒无常,又哭又笑,到后来,罗雪几乎可以把她的台词一字不落地背出来。
她深感无力,泪慢慢的少了,除了迷茫,还有一点绝望。
这个时候,她只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