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惟演尚未远去,而刘夫人声量不小。刘娥闻言竭力回顾,发现钱惟演的步履在襄王府的门楣下明显地滞了一滞。
他是一个细瘦的少年,比赵元侃尚小几岁,两侧微微凸起的肩骨此时似乎在颤抖,然而他很快控制住驿动的情绪,扬首出门,广袖飘飘的身影消失在大宋亲王府邸前渐趋炽烈的日光中。
此夜月明如镜,刘娥缓步来到襄王府花园,在芍药栏杆上坐下,愁眉深锁,望月叹息。
张耆这两日外出,带回来皇城司搜捕秦王府舞伎的名单,刘娥才发现,原来秦王让她顶替逃逸舞伎表演,并未将她名字替换入上报的舞伎名单,是以如今搜捕名单上写的还是她顶替的舞伎名字,刘娥自己的名字不在其中。
回顾当日之事,她亦渐渐明白了秦王不许她上龙舟,并非嫌她技艺不精,不懂礼仪,而是欲谋大事,不想她牵连其中,说明他对她颇有爱护顾念之心。
念及此事,刘娥愈发感伤,只觉世事亦如天边月,一夕圆满,转瞬便成玦。想秦王当年,妻美子孝,位极人臣,一时风光无两。谁曾想金明池一场宴罢即沦为阶下囚,如今处境之艰难,恐怕是自己无法想象的。自己居于襄王府,虽然安全,但岂能心安。
赵元侃从月光拂下的花影中走来,紧挨着刘娥坐下,刘娥挪了挪,和他保持距离。
赵元侃含笑问:“还在生气呢?”
刘娥冷道:“你们想把我关多久?”
赵元侃道:“这里虽不能随便出去,但有吃有住的,不比你在外辛苦奔波强?”
刘娥道:“我若在外面,自然可以自己养活自己,哪稀罕你的嗟来之食。”
赵元侃笑道:“你就当陪我坐牢呗,暂时不得自由,但我可以给你赔偿。”
“赔偿?”刘娥冷笑,“你拿什么赔?”
“钱我不赔,”赵元侃又朝刘娥那边凑了凑,“但是我可以陪你郁闷。”
刘娥恼火地跳下栏杆,要离开。赵元侃立即追上,抓住刘娥手臂让她面对自己,“好了,不说笑了。今日之事,你应该也能明白,不是我不许你走,是乳娘看管太严,无论你我,都无法出去。”
刘娥甩开他手,没好气地道:“焉知不是你串通了乳娘作戏给我看?”
“姑娘忒也小瞧我了。”赵元侃嗤笑,唇角倔强地上挑,隐含她素日少见的怒意,“我不会违背你心意,将你禁锢于我身边。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但总有一天,我会令你心甘情愿地走进我的王府。”
见他难得如此严肃,斩钉截铁地说出这样的话,刘娥倒无言以对了。两厢沉默须臾,赵元侃又缓和了语气,温言道:“你有没有想过,你从襄王府里出去,要做什么,以及能做什么,改善我四叔的处境?”
刘娥被他问住了。一直认为恩人有难,自己不能匿于襄王府袖手旁观,但自己就算离开王府,确实也不知道能做什么以减轻秦王的罪责。她思索良久,末了亦只能一声叹息:“我面对困境或许可奋力自救,但若要救秦王,确实力不从心,无计可施。”
赵元侃淡淡一笑:“你知道原因么?”
刘娥叹道:“我身份低贱,人微言轻。”
赵元侃摆首:“与身份无关。我大哥身份高贵吧?照样救不了他最敬爱的四叔。”
“那你说,是何原因?”刘娥问。
“是权柄。”赵元侃黯然道,“自己掌握权柄,或者掌握持有权柄的人,才能兼济天下。没有权柄的人,无论是贵是贱,是贫是富,都不过茫茫苍生中一枚棋子,每一步都要按当权者制定的规则行走,一步踏错,便万劫不复。四叔,便是走错了一步。”
见刘娥沉吟着琢磨这句话,他又笑逐颜开:“行了,别多想了。穷则独善其身,你那么穷,还是好好待在襄王府修身养性吧。我知道你急着出去是记挂着秦王和我大哥,想打听他们近况,这事交给我来做。”
骤然听他提赵元佐,刘娥的心怦然一动,一阵热潮涌上双颊,她垂下双睫,讷讷道:“你胡说什么呢……什么秦王和……你大哥……”
她的窘态尽入赵元侃眼底。他略感酸涩,但却还是萦系着笑容,温言宽慰:“你别担心,我会设法入宫去打探大哥和四叔的消息。你安心等待,一定会等到好消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