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点了点头。
皇帝扶住她腰身,视线却落在远处不知名的地方,久久的静默之后,他开口了。
这是第一次,他不曾自称“朕”。
青漓听他道:“我年幼时,何家还不曾被先帝族灭,母妃与父皇琴瑟相得,举案齐眉,那时候,宗室人家中便遍是姬妾庶子,只有我家中没有,母妃虽什么都不说,但我却知,她心里是极欢喜的……”
“我母妃乃何氏嫡女,昔年,元贞贵妃本想叫自己儿子娶她,令先帝娶何家庶女的,可她那时已与先帝生情,宁死不愿,无奈之下,何氏便将她嫁给了先帝。”
似乎是想起旧事,皇帝面上覆盖上一层回忆的伤感,他轻轻叹一口气,道:“有一日,母妃去见我,难掩欢喜的问我:‘你喜不喜欢弟弟妹妹?’
我答她,说:‘喜欢。’
母妃这才同我说:‘你要做兄长了,等弟弟妹妹出生,要好生照顾他们,尽到兄长的责任……’
她说了许多许多,可那时候我太小,竟记不住多少,唯一忘不了的,便是她面上笑意。”
青漓也是女人,虽不曾体会到作为一个女人为心爱男子生儿育女的欢喜,却也能猜测到几分。
只是……她有些心口发凉的想——皇帝是没有弟妹的啊。
而且,看先帝对何氏一族出手如此狠辣,也不像是对何妃情根深种的样子。
青漓手无意识的垂了下去,不慎间,却碰到了皇帝的手。
不似方才牵她时那般温暖,反倒是有几分淡淡的凉。
原来,这个男人也会有脆弱,也并非坚不可摧。
世人只见到他周身荣光,帝皇尊崇,却不曾注目于那些灰败而阴暗的岁月——也是很苦。
眼睫轻眨,她第一次握紧了皇帝的手。
皇帝见她神『色』,便知她在想什么,目光柔和了几分,继续道:“那之后没几日,何氏便被问罪,随即族诛,快到叫人难以反应,没过多久,母妃便去了。”
他道:“母妃临终前,曾悄悄去见我。她既没有痛哭,也没有发狂,只是抱着我,一言不发的流眼泪,半分声响都没有。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人真正伤心的时候,是发不出什么声响的……
就这样过了许久,有多久呢……久到我也记不清了。
她出声叮嘱我诸事,出言甚繁,也极零碎,过了这些年,早已忘得七七八八了。”
他回过身去看青漓,轻柔的抚她面颊,道:“只有最后一句话,至今都忘不了。”
青漓隐隐约约猜到了几分,出言问道:“——什么话?”
皇帝拥住她,在她耳边道:“她说,你来日娶妻,便只娶一个真心喜欢的,好好待她——若是娶了她,又叫她伤心,委实是不应该。”
这句话前后并不连贯,青漓却能明白。
前半句,大抵是何妃留给皇帝的,而后半句……则是她对于先帝,不曾出口的怨怼。
皇帝语气松了几分,继续道:“后来,朕登基之后叫人去查,才知晓几分当年秘事。先帝早知元贞贵妃心意,这才设计娶母妃。她以为的郎情妾意,从头到尾,不过是一场戏,别人假惺惺,她却作了真……”
“到了最后,朕却也不知道应该怪谁。
先帝吗?仔细想想,他其实也不曾做错什么。本就是嫡长子,名正言顺的储君人选,他出手算计,谋夺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又有什么过错?
可若是说母后错了,却也不该。
从头到尾,她也只是一个弱女子,对于她而言,想要嫁给心爱的男子,又何错之有。
可是,尽管谁都没有做错……还是有人被辜负了。”
“妙妙,朕只有你一个,之前如此,之后亦是如此,”皇帝目光似要望进她心里去,他缓缓道:“你不负朕,朕必不负你。”
青漓眼中猝然滚下泪来,她道:“——你要记住今日说过的话。”
皇帝毫不躲闪的看着她,道:“朕永志不忘。”
青漓笑中带泪,却一言不发,只揽住他肩……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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