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无戎亦然。
他天天给自己找事。
都是为了给师尊的结契大典添砖加瓦的事。
上头的大师兄找不见影,众多师门事务就落到了他身上,周无戎来者不拒,能忙即忙,只是这种越忙越空落落的感觉还是头一遭,不像之前每天忙活多少就能充实几何。
四海之内,问天宗有名有誉的长老或弟子飞回来了四成,回不来的也都捎了祝福的千里传声符,以及海量的祝贺礼。
短短几天之内,原本冷清的问天宗人声鼎沸,原本处处空旷的太周山摩肩擦踵,天上地下,御剑的修士到处飞,有智的坐骑灵兽到处走。
周无戎置身洪流中,记住了问天宗来来往往的同门前后辈,观察每一个师门中人,学习人界的生活。
人类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就经常笑。
大家便觉得他也一样高兴。
沈缨喜好蜗居少出来,没见过他的同门弟子得知是周无戎全程侍奉他,因此大都跑来找周无戎打听。
沈缨是何方人士,何等相貌,何等性情,何等能力,究竟是怎样的因缘,才让他一跃要成为问天宗的男夫人。
周无戎对每个人的问题都回答得周全熨贴,答完,他想进入小松林去拜见漩涡的中心,但那位准师娘赏了他一巴掌后就不乐意见他。
偶尔能得见,准师娘的明亮目光要么落在他新烧的锅碗瓢盆上,要么落在展翅飞在周遭捣乱的小鸟不弃身上,总之不再落在他身上。
结契前三天,周无戎看着秦戒不惜灵力地大肆运用通天鼎,在元周峰的一片贫瘠空地上大兴土木,拔地而起一座九阶十棱的高台,意为十全九美。
高台高三丈,方三十丈,落座三千处,听秦尚讲,这是意为三生有幸。
结契前一天,他看着那位从前如同高山白云的师尊头一次舍下了一身灰白道衫,换上了沈缨送的深红吉服——是的,他们一个在外画地建重工,一个在内烧饭制新衣。
怎么看都是一对新人。
师尊师娘结契的前一晚,周无戎化为白狼原型,趴在石头窝里给自己舔毛,想着明天要体面一些,谁知道舔不到一会就舔了满嘴的毛。
他这才发现自己掉毛了。
可初春时他已经换过毛,此时春末,不该是掉毛的时节。
周无戎只好边舔毛边吐毛,还好毛发茂盛,不至于斑秃,他安慰自己只是最近忙碌,明天之后就好了。
然而思及明天,他想稍微闭眼休憩一下都办不到,垂着尾巴趴在巨石上,看着苍穹从夜幕变破晓,他便吹去掉到鼻子前的狼毛,支起四肢,化为人形,走向结契台。
天上朝霞成片,地下玉颜成双,九阶十棱高台上,长风吹拂两袭红衣,结契灵书从他们手中浮现,慢慢升空与放大,十六个结契大字最终定格在元周峰的上空,无论是御剑悬在天的弟子,还是坐而在台下的弟子,都能把结契书的内容看得仔仔细细。
周无戎在结契台的第八阶,距离他们并不远,安安静静地看了全程。
他的目光从紧张得打摆子的沈缨身上移向天空,看着那四行结契大字,在心里一字一字地默念:“秦戒沈缨,结为道侣,同契共生,不弃不离。”
默念罢,他的眼神从天空落回大地,目光又回到师尊和师娘身上去。
秦戒在取沈缨的一滴心头血,为他制问天宗的命玉。
周无戎认真地看着,一滴猩红的心头血从沈缨身上飞出,无比鲜艳地飞到秦戒掌心里,镌刻到一枚素白命玉上。
秦戒取出他的命玉与之合并,两玉便组成了同心玉。
于是千人山呼,万心同喜。
问天宗迎来了尘埃落定的宗主夫人。
周无戎在欢声笑语的洪流中跟着笑,不知味不知天地,不知魂不知梦中。
多年以后,他仍旧记得这一天的每一丝细节。
沧海桑田,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