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比如呢?”
“再比如提醒我那七年的事。”
叶微尘眉紧了一下,像被施力的弦。
“最重要的是,”盛危言说,“他要我不要再霸占你的时间。”她停了一下,又说,“我当然没答应啦,我们说好要一起回法国的嘛,米兔还在等着我们呢。但是微尘”她眼中忽然散开雾似的迷茫,大片大片的让人看不清,“叶叔叔说你是个善良的人,会同情一切可怜的,你从小就与人为善广施爱心——微尘你,好像从来没有吻过我。”
“我在想,微尘你——会不会是在嫌我脏?”淡蓝色眼瞳里的雾气轻颤了一下,似乎要结成雨滴落下来。
雨意笼罩世界。
叶微尘走过来,双手捧起她的脸,掌心和脸颊的温度碰触,水纹似的漾开,于是两个人的眼神里都有了涟漪,他低头,吻住了她。
细致的,缓慢的,像是在用舌尖描摹她的唇纹,一笔一划的,精细呵护着。
窗外,风雨仍旧。
七年,她做了七年的徐婷,在中国西南部一个地图上找不到的小镇,坐牢似的被圈在一户中年夫妇家。
她知道带走她的是谁,她从他们衬衣领口的绣纹看出来了,那朵细细的凤凰花,红色的蕊,金色的瓣,效忠于那个姓氏的那些人们佩戴勋章似的把它绣在衣领上,成为权力和身份的象征。
当然想过跑,想过打电话想过呼救,但是她被管得很死,没有一次成功。中年夫妇的生活并不快乐,他们收了钱才会照看她,接到的唯一要求是不能让她死掉。至于打,至于骂,幕后人是不会在意的。
一开始她缩在屋子里抱着自己绝食,他们就掰开她的嘴强灌,好几次食物进入气管她差点死掉,被送去医院后受折磨的还是自己,于是她就学乖了,会在饭点自己乖乖地走出房间,抱着饭碗吃饭。但是她不用筷子,而是抱着碗直接啃,像是动物,中年夫妇乐得直笑,她就一直啃着碗里的饭,像是抱着榛子的小松鼠。
她有了个名字,徐婷,简单普通,和她的外貌很不符。照她的长相,她该叫奥黛丽赫本或者苏菲索玛。她被剥夺了上学的机会,因为念书会使人聪明,中年夫妇可不希望培养起她的智慧给自己找罪受,他们监视她的一切,不让她单独和外界发生联系。
是在过了三个月后,她的感官才恢复过来,一开始她沉浸在这巨大变故的恐惧和悲痛中,都无力去感知这新世界。
这是四川省一个叫云乐的小镇,监视她的是一对徐姓夫妇,他们住在水泥楼房里,楼房修在河边,几根很粗的水泥柱深陷河岸撑起楼层,雨季到来的时候,河水漫上来,房子就像是浮在水里的船。待雨霁,太阳出来,河水退下去,会在河岸留下垃圾和水里的生物,纠结缠绕成一堆,像呕吐物。
她趴在自己房间的小窗口,两只脚悬空,去看那些呕吐物,突然被人抱住了腰从窗台上给扯了下来,原来是夫妇中的妻子以为她要跳楼,慌慌忙忙骂骂咧咧地“拯救”了她,此后她的小窗户就被封死了,这唯一的光明和想象,被堵住了嘴。
中年夫妇也会看电视,会一只脚翘在椅子上吃饭,中年女人舀饭的时候因为专注连续剧饭勺里的一些稀饭就流到了端碗的那只手上,中年女人抬起那只手,用嘴含住掌缘把稀饭吸掉,她因为这个动作差点吐出来,结果被中年女人一碗稀饭泼到了脸上。
“少在这儿看不起人!小混蛋!”中年女人骂起人来像汉子。
她的汉子看着这滑稽的一幕嘿嘿地笑。
忍,忍,忍。
经过这件事,她对自己说。
不能恶心,更不能吐。
在年复一年的忍耐中,她躺在木床上,听着窗外河流经过的声音,她不知道这河的尽头是什么,她从中年夫妇嘴里听来河的名字,萧水河。
像极了风萧萧兮易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