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当晚,月亮并没有如期而至,相反天空被浓云遮蔽,沉坠坠的,像是要落下来似的。
王朝歌看了看书房墙壁上的挂钟,离八点还有半个小时,他还可以在一本书上再消耗二十五分钟。即使关着门,他也隐约可以听到楼下的人声,他知道那是他的两个学生在交谈。今年他和他们并没有怎么见面,一年过去六分之五,就见了一面,便是上次大堂会议。他不得不承认,他尚存人世的这两个学生,越来越厉害了,身上那种领导者的雄风,即使隔了一百米也可以感知到。他们在会议上代表四家逼迫那个孩子的时候,面上带着作为长辈的慈霭,话里却全是杀机,仿佛可以见阴冷的刀光在空中不停地碰撞。王朝歌笃信看见这刀光的一定不止他一个,因为那个孩子在一群长者中间从各种所谓的资料清单中抬起头来,说,“我留下。”
这位退休的皇仿佛可以看见那片刀光就这么迎面砍了上去,在那个孩子英俊的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伤口,割裂了他的眉眼。
鲜血就这么滴落下来。
空气里都漫开腥味。
他的两个学生都被这个孩子身上那股沉静却又锋锐的气势震了一下,随即都笑开了,两位领导者一笑,那些高级顾问们也笑了,但是他们并不打算认输。
“林氏有四家的股份,任性不起呀。”那个以前说话笨笨的阿正如今也会玩文字游戏了。
他知道叶泓正说的是实话,林氏虽然在林君则名下,但是其他三家入股并不少,他的这四个学生,互相渗透互相支撑,谁也不能独善其身,正因为一损俱损,便不得不惨淡经营以求一荣俱荣。
最终在竟为之的帮腔和那些高级顾问们的“合理建议”下,他们允许他先拿一家小公司练手,林氏还是先由竟叶两家帮忙经营。那家小公司有个名字,叫筠の祈り,翻译成中文是阿筠的祈祷,一点也不像个珠宝公司的名字,太秀气便太小气。或许这也是长辈们的一点善意,他们认为这个孩子刚从学校出来,身上学生气还太重,有些东西现在还没到给他看的时候。而一家珠宝公司,亮闪闪的,每一处设计都包含爱意和诗意,正适合他,毕竟他不过二十一岁。他当然不知道,长辈们当年炒房地产的时候,直接间接逼死的人命加起来
这个数字,连朝歌先生都不愿说,何况这还只是一部分,那些暗处的,不见天日的,又有谁去为他们论证公道?
王朝歌忽然觉得有点头疼,伸手按住了额头,发出了自己都没察觉的一声叹息,等到叹息声传入他自己的耳朵,他慌忙意识到这间书房不止他一个,赶紧收住,于是这叹息声就像被活活掐断似的,显得短促。
果然stan从书架前回过头来,问,“先生,有事?”
王朝歌把书合上,身体朝后一仰,背完全地贴在靠背上,“他怎么样?”
stan走过来,也不坐,隔着书桌看他,“您说l?很好,很难相信是个毫无经验的新人,没给他的学校丢脸。只是”
王朝歌用眼神示意他说下去。
stan摸了摸鼻子,笑了笑,“他好像不太喜欢和这圈子里的人打交道,一听到饭局就头疼,我把他介绍给那些合作人投资方的时候,他就像被家长介绍给老师的学生一样,那样子绝对说不上是高兴。嗨,”stan拔高了声调,像是故作轻松,“这也难怪,他才二十一岁,和他一样大的男孩,还在学校里逃课泡妞呢。”
“stan,你二十一岁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王朝歌说。
stan把手撑在书桌上,肩膀朝上耸着,“先生,那个时候我的老师是你。”
王朝歌愣了两秒,然后笑开了,抬手用食指指了指stan,摇着头不说话。
墙上挂钟指向五十五分。
王朝歌从座椅里站起来,“时间到了。”他走出书房,stan跟在身后,在后面拉上门。楼下的客人们都到齐了,围坐在餐桌旁显得彬彬有礼,stan只把王朝歌送到楼梯口,就停住了,他的左手扶在红木的扶梯上,身体微微向前倾,王朝歌一步一步地下楼,步子很稳,每走一步像钉在地上,但是stan还是想到了老这个字。老师奔向那场宴会,stan吹了个口哨,转头不再看。
所有人在王朝歌走近的时候站了起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鲜花一样洒在这位老者身上,让他感受到了被尊重的光荣,他抬手压了压,示意他们不必如此隆重,“家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