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花宴上的水梅疏当然对之后的事情一无所知。花厅之上设了龙座,髹金蟠龙卷草纹龙座,抬进来的时候,众人皆屏息注目。大长公主虽然是皇室,也不会日常备此物。众人自然明白一切皆是他们姑侄合谋,心中明白原来娴毓从未失了皇帝的信任。礼官喊跪迎,花厅之中黑压压跪倒一片。大熙的肱骨之臣,高门勋贵,尽在其中。水梅疏本十分紧张,皇帝紧紧牵着她的手,在这些显贵们间走过,她忽然心中就安定下来了。只要跟着她的夫君便好,原本没什么好怕的。时楚茗觉出了他的小皇后从忐忑到从容,也不过四五步之间的事儿。他眼中不由涌起了一丝暖意,她果然做得来皇后。也不枉他苦心策划这一场。众人皆恭敬俯首,唯有跪在皇座之旁的水霜月瞪大了眼睛,看着姐姐姐夫,她眼里都是震惊。水梅疏看明白了她的眼神,跟话本子戏折子上的一模一样。水梅疏暗中瞪了瞪妹妹,水霜月这才吐吐舌头,也跟大家一样低头跪好。时楚茗携皇后一同坐在龙椅之上,对皇后的爱重可见一斑。这是愿与皇后共享山河之意。众人皆十分惊诧,却听礼官高唱平身。大家齐声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此时方算礼毕。众人纷纷入座。一切皆准备就绪,花宴要重开了。众人已经听到了楼下人群的喧哗之声。方才楼中恶斗之时,毓景花庄之中也处处皆是战场。来参加花宴的花师们皆被吓得不轻。现在一切平定,又听到流芳楼传唤,又听闻皇帝也驾临了,众人都不免又紧张又雀跃。流芳楼开始唱名:“花宴第一项,花师献花!”按照花笺顺序,请众位花师入场。天下名花齐聚此处,争奇斗艳。众人也收拾了心情,开始诗词唱和。随着花师们敬献名花,诗词也开始雪片一般飞舞在场中。常有佳句爆出,得众人喝彩。赏赐如流水一般,金珠玛瑙闪耀庭前,衬着姹紫嫣红的名花,珠玉盈室锦绣倾国。丰国公老夫人点头,这才是花宴该有的模样。水梅疏早看得眼热,很想下去细细问同行,到底是何种类,如何栽培,习性如何,可否出让。但是她每每一动,时楚茗便道:“收入宫中,赏!”水梅疏终于忍不住看着他轻声道:“楚……皇上,这般不好吧?”皇帝看着她,凑近了她轻薄白皙的耳垂,轻声道:“哪里不好?你看大家是不是很高兴?”水梅疏看着座下花师笑逐颜开的模样,果然是很高兴。可是她很不满足。她忽觉热气喷在耳边,脸不由红了,只听皇帝轻声道:“轻易得来的就觉得无趣了吗?”水梅疏恍然,她含羞回眸望着皇帝,轻声道:“并非如此。之时同行交流,总要有来有往。我自知我并不是万事通,总有说的不对的地方。可是我问什么,大家皆夸赞我,这般我的种花技艺,如何能够精进呢?”皇帝感叹着道:“皇后你说的,正是朕的困境。越是身在高位,越难得听一句真心话。皇后,你说该如何?”水梅疏心下怜悯丈夫,忽然也明白为何他会在众女之中,倾心自己。她想了想,含笑道:“楚茗……皇上若想听真心话,其实也好办。莫要因言获罪,广开言路,千金买骨,自然有人敢说真话了。”皇帝颔首,他轻声道:“那梓童你自己不妨先试试。”水梅疏采纳他的建议,鼓励众花师与她谈论种花之法。皇帝在一边加了一句,但又言辞恳切,方法特殊者,赏十金。十金虽然不少,但能来花宴者,皆是佼佼者,并不太看重钱,可是能得帝后赏赐,此乃殊荣,众人皆使出平生之学,一时方才花团锦簇的花宴,化身唇枪舌剑的战场。诸位方才还一派高人风范的花师们,争得脸红脖子粗。而水梅疏自己但凡说一句话,就有十几个人等着说:“皇后高见,但……”她自觉极善种花,从小耳濡目染,甚至以此为生。绝非一窍不通的外行,可是却被众人咄咄逼人的围攻,弄得心中无措,觉得自己之前都是瞎种,都是花自己长出来的。全靠地肥水美,自己所做的都是瞎折腾,没有养死花,全靠运气好。水梅疏被众人吵得头晕,终于忍无可忍,她轻声道:“大家所言极是。且请文书记下来,出一本花宴论辩集子吧。到下个环节,斗花吧。”众人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御前,但他们彼此仍然争论不休,恨不得挽袖子打一架。水梅疏回眸却见皇帝眸中含笑,她顿时明白他是捉弄自己。她愠道:“楚茗,你若觉得我说的不对,你直接驳了我就好。不该让我出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