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的过程很漫长,也很费功夫,当真要进祠堂,同祖宗道别,签花押被驱逐处沈家,也不过一刻。柳四娘特别谨慎,她额外让人写了一份诺书,承诺以后沈家同沈怜雪再无关系,沈父与她也与沈怜雪断绝父女关系,两边都落了花押,会随着族谱一起去开封府落印。自此,沈怜雪同沈家再无瓜葛。当这一切尘埃落定,沈怜雪只觉得满身轻松,但柳四娘确也没有兴高采烈。漫长的煎熬与筹谋,才换来今日的成就,但她却为何不高兴呢?沈怜雪平静地看着柳四娘,道:“我想去见一见沈老爷,只见他这一面。”柳四娘微微一怔,想到一切都已落定,这才道:“他也很想你,去吧。”待到落日之前,沈怜雪跟孙九娘一起出了沈家。两个人并肩走在安静的香莲巷中,直到听不见沈氏中的任何声响,孙九娘才笑道:“雪妹子,恭喜你。”沈怜雪仰起头,定定看向她。落日的余晖落在她肩上,给她天香国色的面容染上漂亮的胭脂色。她一贯低调、平淡、冷漠的面容上,一瞬便多了明媚与喜气。沈怜雪看着孙九娘,笑容如无香的海棠花婀娜多姿。她道:“多谢大姐,我很高兴。”————回程路上,两个人又赁了一匹马。沈怜雪坐前,孙九娘坐后,两个人靠得不算近,却也不远。同坐一匹马,甚至还能挡风,暖和许多。安静行了一刻之后,沈怜雪才低低开口:“大姐,我再给你讲个故事吧。”在来沈家前,沈怜雪已经给孙九娘讲过一个故事了。在第一个故事里,并没有她的戏码,出场最多的是改名为沈文礼的沈父和柳四娘。那个故事不长,也不算短。讲起来其实很简单,一个因为边疆战乱,家族覆灭的年轻书生从边疆逃亡,作为流民一路来到汴京,凭借过人的数算之能,他很快便寻到了一份差事。给一个揽户当账房。1但周文礼却是个非常有心计的人,不过两三年光景,他就从揽户的账房变成了揽户。而他也从自己的原东家手里接果了沈家的差事。这三年里,他租住在香行街不远处的小院子里,同一个杂院住的也是从边疆逃亡过来的柳四娘。大抵是同乡情谊,也可能是同病相怜,两个人渐渐暗通款曲,成就了好事。若故事只到这里,便是一段苦情男女终成幸福好事的佳话,然而周文礼的眼界很宽,揽户之营生,并不被他放在眼里。越是熟悉沈家的税赋之数,越是了解沈家的情形,他的心思便越发深重起来。大抵是他表现得太好,以至于识人无数的沈老爷子也被他欺骗,渐渐把他当成乘龙快婿,在问过周文礼的意见之后,顺利成就了他同自己独女的姻缘。二十几年前的那个暖风微醺的春日,无论是沈老爷子还是沈家族老,乃至沈怜雪的母亲都对这个赘婿满意至极。他不仅聪慧机敏,在生意上颇有建树,对大小姐还体贴入微,并且他家中亲人尽数遭难,独只剩他一人在汴京求生。这是多么完美的一个赘婿,完美得失去了真实。沈怜雪说道这句的时候,声音也越发冰冷起来。她从来没这么说过话,至少面对孙九娘的时候,总是温柔和煦的。沈怜雪继续说着。沈老爷子还在时沈家和和美美,过了两年,沈怜雪出生,已经姓沈的沈文礼异常高兴,还办了三日宴会,以宣告沈家后继有人。但也从那个时候起,沈文礼便忙碌起来,他总是说外面生意繁忙,想要再开始新的分店,想要赚更多的钱,重病的沈老爷子和不懂生意的沈母并没有意识到什么,放心让他在外面打拼。变故很快就发生了。在沈老爷死后,沈母继承了沈家,而沈文礼作为赘婿,开始作为大掌柜经营生意。他开始重新回沈家,只是再回沈家的沈文礼,露出了另一种面目。他时而冷漠,时而暴戾,很偶尔的时候,才会有温柔面容,对沈母道歉。说他心情不好,说他太过忙碌,说他不是故意的。再这样担惊受怕之下,沈母逐渐沉闷起来,一开始她也曾跟族老求助,被冷漠拒绝之后,沈母便郁郁寡欢,很快便病倒在床。她病倒之后,再也没人看护沈怜雪。原本应该是最后依靠的家,成了沈怜雪的噩梦。父亲把所有对她祖父、对她母亲的仇恨都转嫁到她身上。他不是长久地漠视她,任由女使欺凌,要么便是无边的谩骂,嫌弃她身上所的缺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