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很多细节被岁月模糊的不甚清楚。文芬年轻的时候是个远近为名的美人,靳翔也是英俊潇洒,男才女貌,又是从军校就开始的感情根深蒂固,天作之合的恩爱夫妻一直是大院里的佳话。俩人更是把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珍惜分分秒秒。之后有了靳洛,更是幸福的让人羡慕。可老天总是不遂人意。靳翔接到抓捕逃跑的强奸犯任务时,靳洛还坐在他的腿上,以为爸爸不过是普通的出差,奶声奶气的让他回来的时候买变形金刚。靳翔微笑着答应了,整理了一下行李,他简单的交代了一番,便跟萧海峰一起出击了。强奸犯最后被大部队逼近了一片树林中,除了强奸幼童,他身上还背负着吸贩毒、私藏管制刀具以及枪支罪名,歹徒知道被抓回去也难逃死罪,对着把他逼到角落里准备抓捕的萧海峰亮出了匕首。靳翔和萧海峰的子弹已经打光,而歹徒就在眼前,就算吃赤膊上阵也不能再让他逃跑。他们已经追了三天三夜,每一秒的迟疑,都可能让歹徒逃之夭夭。匕首迎风刺来,萧海峰连忙躲闪,可躲过了一次难躲第二次,胳膊被刺伤,鲜血瞬间蔓延开来,大部队还在后面,此时只有他和靳翔,靳翔反应迅速,冲上前与歹徒搏斗,歹徒看出不是他的对手,鱼死网破间,他要拉上一个人陪葬。招招毙命,招招袭击向萧海峰。在那拼尽全力的一刀之下,靳翔的一切都是出于本能,在他反应过来时,鲜血已经顺着胸部满眼,半个身体都凉了。最后,战友们赶来,在枪声中,歹徒倒下了。他在担架上一直抓着萧海峰的手,眼睛死死的盯着他,萧海峰一脸的血与泪:“我知道,你放心,这辈子,我就算死也会照顾好文芬和洛儿!”听了这句话,靳翔的手无力的垂下,永远的闭上了眼睛,再也没能回来看看妻儿。靳翔去世,对于懵懂的靳洛并没有多痛苦。烈士遗体告别那一天,文芬披头散发的回到了家,眼睛肿成核桃,整个人像是丢了半条命。靳洛没有被带去参加,而是他像是别的小孩一样,被告知爸爸要去很远的地方。到底有多远,什么时间回来,他都不知道。而那痛,像是一个肿瘤,长在他的心尖儿,随着年龄的增长,一点点长大,一直到成人之后,他才知道,原来,他没有了爸爸。——没有了,爸爸。不会再有人宠溺的抚摸他的头发,亲他光溜溜的小脸蛋,把他抗在肩膀将能够得到的最好的一切都给他。而萧海峰对于靳洛来说并不陌生。这个叔叔,从小与靳翔亲近,无论在工作上还是生活上是默契如亲兄弟。靳洛曾经听爸爸说过,他们在学生时代就认识,感情匪浅。靳洛看过他们因为一个方案吵得面红耳赤,又看过他们战友聚会时唱着红歌热泪盈眶……男人之间肝胆相照的友谊,小时候的靳洛一直不能理解。什么样的战友情,能让一个人赔上性命?靳翔去世之后,文芬夜夜以泪洗面,连带着对萧海峰也憎恨起来,靳洛已经许久许久都没看到过妈妈的笑脸。半年后,一年后,一年半后,两年后……爸爸再也没有回来。这段时间,娘俩深深的体会到了什么叫人走茶凉,靳翔在位时的风光伴随着牺牲一并掩埋在黄土之下。团里的领导出面,说文芬与靳洛是烈士家属,只要他们想住,大院永远是家。但文芬不愿意,这里处处都是她与靳翔的回忆,她带着儿子搬了出去。文芬并不是一个软弱的女人,可在靳翔的呵护之下,对于生活上的很多琐碎一无所知。靳洛经常能看到她一个人在踩着椅子换灯泡时,在疏通堵塞的下水道时,在电闪雷鸣的雨夜时抱着他默默流泪。再后来……萧海峰不知道什么原因也从团队大院搬了出来住在了隔壁。又不知道以什么样的办法,让文芬不再怨他恨他。家里这些脏活累活,他都扛下了。而每个周末,他也不用羡慕的看着别人一家三口出去玩,他、妈妈以及萧叔叔会结伴同行。妈妈脸上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多。再后来……萧海峰成了他的继父。妈妈再婚那天,所有人都喜笑颜颜,外公外婆兴奋的脸上的皱纹都不见了。他也跟着孩子们一起鼓掌,一起欢呼,可回到家后,他一个人翻看爸爸留下的照片,心里就像是渗入了一层酸涩的漆料。靳洛从未管萧海峰叫过爸爸。他也从不勉强。他们关系很好,也会亲密的玩耍,但靳洛却从不让萧海峰将他抗在肩膀。那个动作,专属于他的爸爸。文芬也期待过靳洛能够接受萧海峰叫他爸爸,但看小小的靳洛如此坚持,便也作罢了。痛苦似乎就这么被抹去,故人已逝,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记忆。萧默出生之后,文芬脸上的笑容更多了。为了顾及靳洛,文芬和萧海峰找了一个阿姨,尽量腾出时间来陪他。可越是这样,靳洛就越是难受,他是敏感的,因为这份“格外照顾”而难过,他却还是接受了萧海峰。毕竟,他是那个让妈妈依靠,不再流泪的人。萧海峰会找专人训练靳洛的体能,手把手教他散打,给他买刮胡刀,做父亲该做的事儿,教他如何做一个男子汉。一切都很美好。萧海峰退伍之后进入了商场,凭借着多年积累的人脉,以及灵活的商业头脑,家里的钱越挣越多。他和文芬商量了一番,两个孩子都大了,家里的房子明显不够住,买了一个复式楼,一家人准备搬过去。开开心心的收拾行李,为了培养靳洛的独立性,书房划分给了他。也就是那一次收拾书房,毁灭了一切。说到这儿,靳洛仰头灌了一口啤酒,林文然没有制止,揽住他的一个胳膊,紧紧依偎。在书房的古书下,压着一本泛黄的日记,靳洛一看封面的字迹就知道是萧海峰的,少年的好奇心总是强烈,明知道这么做不对,却控制不住内心蠢蠢的诱惑。翻开日记本。靳洛身体僵硬。一个黑暗的下午,一本老旧日记,震碎了他的三观。原来,萧海峰并不是在大学才认识的文芬。他们从初中起就因为都是军人的父母认识。萧海峰对文芬暗恋已久。日记里,他的爱慕,他的隐忍,他的疯狂,一幕幕淋漓的记录在册。日记是以萧海峰的视角写的。他寥寥几笔记录着靳翔为他挡住嫌疑人的挥刀一刺带来的伤痛,却笔墨浓重的记载了对文芬的心疼。呵呵,多么的讽刺……靳翔在临死前,还不忘抓住萧海峰的手,让他照顾遗孀。却不知道,原来他的妻子早就被自己的兄弟心心念念的惦记着。屋外,是一家三口的笑声,坐在冰凉的地板上,靳洛翻看着日记,如坠冰窖。靳翔是和萧海峰一起执行抓捕逃跑嫌疑人时被刺身亡的,是为了萧海峰挡了一刀,那一刻,靳洛为父亲不值,甚至在萧海峰赤裸裸又狂热的爱恋中,读出了一丝阴谋的味道。尤其是大学时的那一句——看见你们走在一起,我真想要冲上前杀了他,夺走你。那一刀,到底是爸爸替萧海峰挡的,还是被人陷害枉死?少年的心被彻底的颠覆。文芬微笑着打开门想要叫靳洛吃饭,看到的却是他赤红着双眼,咬牙切齿的模样。错愕的对视中,文芬看到了那本日记,一瞬间的慌张没有逃开靳洛的眼睛。他的心沉底的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