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昀脸上一热,拱手道:“世子,在下当时年幼无知,一时失手,还望勿怪。”
徐世子凝视着他,忍不住咽了咽唾沫,急忙摆手:“你说哪里话来?当年是我对你言语无礼在先,要说有错,也是我有错,再说了,这点小事,谁还去记得?”
苏斐举起酒杯:“正是。”三人齐齐举杯,一碰饮尽,相视而笑。
沐嫣提起酒壶,替沈昀满上,凑巧一个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撞了他一下,那杯酒都倒在他衣襟上。
沐嫣哎哟一声,顾不得别的,急忙伸袖去擦,他握住她的手,柔声道:“阿嫣,无妨。”
徐世子一拍桌子,怒道:“放肆!反了你了,敢打翻沈公子的酒,你是哪个宫里的太监?”
那太监吓得魂飞魄散,跪倒在地,抖衣而颤,连声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身后一个宫女低声道:“沈公子,请随奴婢去更衣。”
沈昀正有此意,从容道一声失陪,跟在那宫女之后,退出大殿,穿过长长的回廊,来到一处偏殿。
那宫女恭敬道:“沈公子请进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裳罢。”
沈昀修习玄功,耳目之明远过旁人,听得里面有甚轻的呼吸声,剑眉微蹙:“里面还有别人?”
那宫女一怔,答道:“大约是整理衣衫的浣衣监罢,公子更衣时,可要奴婢服侍?”
沈昀摇头微笑:“不必了,多谢姑娘。”推门进去,那宫女屈膝一礼,径直去了。
甫入偏殿,只见殿中悬挂着不少华裳,尽都是刺绣精绝的丝绸之物,他挑了件朴素些的白袍换上,忽觉屋子深处,有人低低发出一声叹息,声音里充满了痛楚。
他只道是宫里的浣衣监,走近几步,问道:“阁下怎么了?可有需要在下效劳之处?”
那人蓦地一顿,惊道:“是……是你!昀儿!”
这人的声音清朗中带着三分沧桑,入耳熟悉已极。
沈昀心中一跳,急步上前,昏黄的烛光下,一个人影躺在地下,胸前鲜血汩汩流泻,剑伤深入数寸,胡子花白,面容却清瘦俊雅,赫然竟是林阁老。
以沈昀武功,纵是独自面对千军万马,也未必能令他稍动颜色,此刻却不由得手心出汗,扑到林阁老身旁,颤声道:“父亲!”脑中乱糟糟的轰然作响:“这是怎么回事?”
林阁老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昀儿,多谢你还叫我一声父亲。”
沈昀泪光莹然,轻声道:“你本就是,从前是我不孝。”
林阁老摇了摇头,断断续续地道:“昀儿,临死前还能见到你,我可以瞑目了。我……我从来不曾负过你母亲。永安……永安被我毒哑后关在天牢,你可知道么。”
沈昀定了定神,眼见他受伤极重,纵是医国妙手,也已无回春之力,但无论如何不能死心,当下点了他胸前的穴道,伸掌按在他胸口,真气源源不绝输入,低声道:“这些事我后来知道了,以后咱们慢慢再说不迟,是谁伤你,告诉我。”
林阁老失神地一笑:“那日黄昏,我在苏州城外,偶然遇见你的母亲,她那时还那么年轻,冲着我笑了一笑,这许多年来,我没有一刻能忘记……昀儿,你长得多么像你的母亲,这些年来,我时常派人打听,听说你在北辰派过得很好,这才放心……”
越说越低,终于再无声息。
殿外忽然一声尖锐刺耳的惊呼,穿破云霄。
殿外灯火渐次明亮,人声嘈杂响起,依稀有许多人赶来,乱哄哄嚷成一团,然而如此喧哗的世界,于他却如千里之外的寂寞风雨。
苏斐来了,怔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徐世子来了,高声追问着那领路的宫女何在。林皇后来了,垂泪一声声唤着爹爹。
小皇帝也来了,厉声对太医说着:“国丈若是不治,朕要太医院陪葬。”
沐嫣赶来的时候,正看到他一脸茫然地抱着满身血迹的林阁老,那双眼如初见一般幽幽的,分不清是清冷还是悲戚:“阿嫣,我的父母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