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几个月前领着兵不告而别,还有原本该在她生辰时归家的娘亲。袁公公此刻前来——
“关姑娘,关姑娘,陛下有旨,快随咱家进宫吧”
关山月自看到袁公公起便攥紧了双手,此刻不做推辞立刻上了马车。
期间她一言不发,一句话都没问袁公公,只是愈发攥紧了手中的平安符。
到了皇宫,袁公公径直带她去了御书房。
关山月正要行礼,新皇安武帝就扶起了她。
面前初登帝位,正值壮年,本该意气风发的帝王,此刻形容憔悴双目通红,一只手扶着关山月,另一只手里拿着几张浸着血渍的,薄薄的纸。
身后的玉案上,有几匹伶仃白布,在那素麻底下,依稀可见,是破败的战甲。
乐安的春日很暖,关山月却突然觉得遍体生寒,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在此刻冲上了大脑,让她没了清明。
她顾不得什么尊卑礼数,遥遥望着,却又死死盯着那几匹缟素。
口中喃喃道:“我爹娘呢?”
帝王看着她的眼,说不出话来,只颤抖着把手中的薄纸递给她。
关山月没有接,此刻之前她不敢想的猜测,现在几乎摆在了她的眼前,眼眶红了又红,喉间哽咽地她几度说不出话,可她还是不肯想,只又再问:“我爹娘呢?”
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屋子里此刻只有她与安武帝二人,安武帝拍着关山月的肩膀,片刻后才颤栗着声音开口:“关将军和从将军……薨了。”
关山月知道战场上刀剑无眼,战死的士兵死无全尸是常有的事,可此刻她却执拗地想问:“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见我爹娘尸首,又怎知——,怎知——”
后面两个字她实在说不出口。
安武帝将手中那薄薄的,已然被鲜血浸透的纸,又递给她。
关山月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她接过信纸,逐字逐句地看。
“从将军率娘子军攻打南信,一路高歌猛进,势如破竹,作战至长生关,未料这次关内涌出非南信兵,而是十五万北夷狼王军,娘子军仅有五万人,望朝廷增援!”
“关将军率兵五万增援长生关,兵士先行粮草后动,未料粮草被五万夷军截获烧毁供给不及,军队前路又遇十万夷军埋伏,全军覆灭,关将军薨。”
“从将军听得关将军死讯,急怒攻心摔下战马,被狼王军主帅察不温斩杀,娘子军苦战数十日不敌,又不慎中计,有千余人被俘,折磨至死。从将军薨。”
“林将军带援兵赶到时,关从二位将军死状可怖,已无全尸。”
死状可怖,已无全尸。
在看到这几个字之后,关山月所有的清醒理智,如土崩瓦解,荡然无存。
她慢慢挪到玉案前,掀开伶仃的白布。
恍惚间,她好像又看到了英武伟岸的爹爹,正站在军营门口,笑着对她张开手:“小月牙儿,又想爹爹了?跑到军营门口来等爹爹,没累着我们小月牙儿吧,来,爹爹抱抱。”
娘亲站在一旁,英姿飒爽却又笑的温柔,打了爹爹一下道:“刚打仗回来一身的臭汗,也好意思抱女儿。”又转头对关山月伸手:“别理你爹爹,刚从战场上赶回来,身上脏,来,娘亲牵。”
战场凶险,可爹娘总能得胜而归,总能叫她盼到归期。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爹娘了。
案边香炉飘起阵阵云雾,模糊了关山月的眼角,透过一片朦胧,她看见——
伶仃白布下,残破染血,拼凑而成的战甲,早已说明了尸骨难全的原因。
关山月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满是血污,已被浸染到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碎甲。
她攥紧了平安符,领回了爹娘的遗物,小心翼翼地捧着白布包裹,走在宫道上。
夜色如墨,张牙舞爪,像是要就此吞了这刚到六岁的小女孩,可她挺着脊背,一步一步走的端正,只有还在颤抖的手暴露着她的情绪。
这一场春日的雪,太寒,太冷,冻得她四肢百骸都钻心的痛,冻得她流不出一滴可以化开雪的温热,冻得这大地白茫茫,只剩她一人。
这一场春日的风,太狠,太毒,吹得她心底的恨意如火烧又生的野草,风一吹就长到了天边,叫春日再也不见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