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一直让詹盛言想不通,就是自从他双眼被刺瞎后,他的梦似乎也跟着变空了,他再也没梦见过父亲、母亲,甚至连素卿和珍珍也完完全全消失了。他只剩下了白凤,只有她一天比一天更为鲜活饱满,与他相依为命。在这个地方,他也只需要她。眼下,一听到他焦急的呼唤,她便现身而来。詹盛言一把抓住白凤就问:“老徐那话到底有何深意?”“你都猜不到,我怎能猜得到?”白凤的脸孔又变得扭曲而丑陋,但眸子里却铺满了怜悯的柔光,她抬起手,揉一揉他才被马世鸣打破的脸颊。雨水的湿涩、草木的芳香一起在这腐败的牢房里盘旋着。詹盛言疲惫地合起他的一双瞎眼,任一片斜风细雨簌簌坠入他耳际的黑暗。雨住了之后,《万艳书贰上册》(6)五鹊踏枝槐花胡同即将迎来前所未有的热闹。自去年白凤的出阁宴后,还未曾再有过令胡同里几十家小班倾巢而动的大事——百花宴。百花宴究竟起源于何时,就连满面鸡皮的老妓也说不清道不明,只知自己仍是绿鬓如云的时节便已有了这一传统,按例总是在四月花开之后,但每三年才有一期,与会试同年举行,而且哪一年会试若另开恩科,百花宴也一样在“正科”之外再行“加科”,但却不做那一连三场、九天六夜的苦差,而是在一夕间搬演一出群芳毕集的雅会:由众小班倌人们吹弹歌舞,施展十八般武艺,观赏的看客要么就是素日与她们相好的大佬,要么就是刚刚金榜题名的新科贵人。捧场的资格已然难得,捧场的资费就更非等闲人物所敢轻问,往往一支小曲的赏钱就要花去上百之数,而这些赏钱又并不归倌人所有,反倒倌人先得重金购买登场的席位,还得自费向每一位打赏的客人敬献四色礼品一份,因此也只有那些财源广进的红人们来此赔本赚吆喝。客人图的是花钱买面子,将来自然有倌人的枕边旖旎、被底温存作为补偿;倌人则要买一个艳压群芳的美名,所谓香饵钓神鳎,好令客人加倍卖力地报效。除此外,便是某些眼毒的老鸨们为了捧红新人,才愿以不菲代价将自己看好的雏妓送入宴会,展览奇货以招徕买主。故而这百花宴就算是欢场中的琼林宴,若不是阔客与名妓,或花运远大的后起之秀,连门都摸不着。也正因为此,拿金钱堆砌的入场门槛也就被抬得逐年升高。若要问起客人、倌人和妓院三方的献金一起去了哪里,反正这一回,肯定是一文不落流入唐三的腰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