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从头发底下渗出来,渗进碎石子和泥土里,仿佛打翻了一只杯子。杯子是玻璃做的,撞在石头上碎了。
吴明远俯身看着毫无声息的弟弟。他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空洞地抽着气。
然后他猛地站起来,要跑到田里去找奶奶。
可是头晕目眩,可是太阳亮得可怕,可是腿脚沉甸甸的……
他发现自己本来还在跑的,过了小桥,已经变成走,走得越来越慢。
他想起妹妹。
妹妹是去年病死的。
他记得奶奶在桌上放下药粉,那些药粉用白纸仔仔细细包着,嘱咐吴明远要看着妹妹把药吃下去。
吴明远把药粉混进奶粉里、拌进粥里,给妹妹喂了下去。
过了没一会儿,妹妹吐了。
妹妹经常这样,吃饭吃得太急、或者粥太烫,或者药混进去味道苦,或者是因为生病。妹妹最近总是吐。
吴明远知道自己应该问奶奶,问妹妹刚吃下药就吐了,是不是应该再喂一次药。
但是他没有问。
后来有一天晚上,妹妹不再呼吸了。爷爷奶奶并没有表现得很伤心,当然更没有发现妹妹的病加重是因为他——也可能妹妹死了,跟他确实并没有关系。
总之妹妹死了。妹妹死了之后,他和弟弟分掉了妹妹留下的几罐奶粉。
奶粉很甜很香。
到去年过年的时候,爸爸妈妈给他和弟弟买了新衣服,还比往年多一双手套。吴明远感觉,这双手套是从本该买给妹妹的新衣服里换出来的。弟弟也这样觉得。在大年夜晚上放烟花时,弟弟凑在他耳朵边上说,他们戴在手上的手套是妹妹的。
而现在……弟弟也要死了。
如果弟弟死了,过年的时候,弟弟会变成什么?
弟弟比妹妹大,弟弟四岁了。四岁的弟弟,或许会变成餐桌上多夹给他的一只鸡腿、一块肉饼,会变成过年时的一件毛衣、一辆玩具汽车……
吴明远走到田头,看到奶奶。
奶奶佝偻着背,倚着锄头休息。奶奶耳朵很聋,听不见他的走路声。
他叫了声“奶奶”,双腿这时才突然又能跑起来了。他跌跌撞撞跑到奶奶身边,发现自己眼睛鼻子嘴巴里都是眼泪,心里塞满的东西比起悲伤更像是仇恨,浓烈的恨,但不知道自己在恨什么。
村医生赶到院子里时,弟弟的脑袋后面已经不再流出更多血。他看到弟弟的皮肤很白,白得像被太阳曝晒后褪掉了颜色。
第二天上午,弟弟火化完变成了一只白瓷罐,埋到了后山上。
听说弟弟摔得不好,被石头的尖角撬开了脑袋。村子离县城医院太远,哪怕救护车来接,大概也是无力回天……
妹妹死了,弟弟死了,后来母亲没有再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