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小小一间土地庙,几乎快将他彻底打败。
可在那穷酸土地神面前,他到底还是维持住了自己这个人的面子,他在梦中告诉了赵悬磬庙已修好,第二日,在那间逼仄简陋的土地庙里,席正第一次真正见到赵悬磬,赵悬磬一身青衣粗布,身上扛着大包小包,哪里像个仙风道骨的神仙,简直就是个穷酸书生。
席正双手被细布缠了两个大包,脚步却那叫一个虎虎生风,狼狈与得意并存:“怎么样?不错吧?”
赵悬磬放下身上的布包,抬起头看了几圈,竟然感动得眼泛泪光:“席兄,我托梦给你真没托错人!我给你们这儿的其他人托梦,他们都说有山神在呢,我是哪根葱……”
“……?”
席正幽幽地说道:“你原来不是说我根骨不凡,一看就是诚信之人,所以谁都没选,就选的我么?”
庙中一静,赵悬磬干巴巴的“哈哈”了两声,含含糊糊道:“哎呀席兄,事实证明我就是没看错人嘛,席兄你诚实守信,为我造了这么大……呃,这么温馨一个土地庙,我真是十分感动!”
说着,他抬头看向那正中的神像:“就是吧,席兄,我本相真没到老头的地步……”
那泥捏的神像慈眉善目,俨然一个拄着拐的老翁模样。
席正看着他:“你本相什么样?”
“你此时所见,便是我的本相了。”
赵悬磬笑笑。
席正好多年没有朋友了,他修土地庙是自己一个人,捏神像也是自己一个人,但赵悬磬这个土地神住进来后,土地庙就成了他常待的地方。
黑水镇的香火都是山神的,只有席正每天给赵悬磬点一支香,但这并不能让他与天庭相通,因为这里,处在三界之外。
但赵悬磬一点也不苦恼,他平和地生活在这里,甚至喜欢上镇中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他们成亲时,只有席正喝了他们的喜酒。
那真是一段很不孤独的日子。
“席献知道土地的存在,他总是警告我不许去土地庙,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变了,但又什么都说不上来,直到那天,”席正低头回想,“席献让我离开黑水镇,去神山上面,但我出去的时候听说柳禄死了,死在我们曾经逃到这儿来的渡口,我回去找席献,却意外发现了他的秘密。”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去看底下那些被雨水浇透的村民们:“你们以为席献让你们去挖璧髓,真是为了供奉山神?你们错了!席献是为了从璧髓中获取非人的力量,所以才让你们去那所谓的神山挖掘璧髓!”
人们的神情懵懂又迷茫,令席正声声发笑。
但他很快收敛起笑声,神情变得很沉很沉:“我永远记得那天,哥哥,你也记得吗?当我发现你杀人,发现你用璧髓抽取他们的魂魄,你掐着我的脖子,说想挖了我的眼睛。”
那不是凶狠的一句话,而是当一切真相暴露在他这个亲弟弟眼前时,席献作为兄长的羞愧与无措。
“我知道了你酝酿很多年的计划,你怕我去找赵悬磬,你让人绑着我走,可我半道上还是逃脱了,我跑了回去!”
席正越说越激动,他死死地盯着底下那个从头到尾都没有反应的人,仿佛胸口没有心脏的不应该是他,而是底下那个人:“我回去了,可你已经走了!你走了……我看见那么多的镇民在镇子里,浓烈的毒瘴不知道从哪儿来,紧紧地包裹住我们所有人……席献,我问你,当你发现,我还在里面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呢?”
席正说着,眼睑颤动,红透了:“你在截杀赵悬磬,是不是?”
门内,赵世义在听见席正话音方落,他额头青筋立时鼓起,一双眼睛盯住滑竿上的那老村长,胸膛不断起伏,肋下生出的骨刺突然断裂。
雨雾更浓,彩绳湿润的脸煞白得不像话,良久,她似乎听见公公深吸了一口气,随后那道苍老的,低沉的声音响起:“原来他叫赵悬磬……我本还奇怪,那茯苓一个孤女,当初逃出镇子来,又没成亲,是如何有的身孕。”
村人都知道,老村长口中的茯苓,便是赵世义的亲娘。
谁都记得茯苓,是因为当初逃出镇子的人们在镇外几里地发现了昏迷的她,她当时才将将二十岁,也一直没有成亲,但在数年后,忽然就有了身孕。
村中早传遍了有关于她的风言风语,猜测着是谁偷着玷污了她,又或者是她与有妇之夫不清不楚。
但茯苓始终沉默。
她生下两个孩子,一个取名赵世义,另一个叫做赵世勇,但她并不姓赵,村中不是没有姓赵的,当时那些人家中好一阵鸡飞狗跳,还有人跑到茯苓家门口骂她不守妇道。
茯苓不理,她养大孩子,然后在一个清风明月夜悄然离世。
“是你,原来是你……”
赵世义胸口剧烈起伏,他眼中迸发血丝,目眦欲裂:“秋雁!扶我起来,扶我起来!”
林秋雁立即将赵世义扶着站起来,不同于篱笆院中那些青骨病人的诡异惨状,他胸口迟迟没有骨刺生出来,也能勉强站住。
他踉跄到那神龛前,目光触及香案上破碎的山神像,他愤怒地一掌将香案打翻,随后将那神龛打落在地。
神龛摔个粉碎,而墙上却裸露出一个墙洞,那是被人精心掏过的,修整得四四方方,里面摆着香炉,香炉后,是一个浑身彩绘的神像。
那是一个慈眉善目的,拄着拐的长胡子老翁。
赵世义将那神像捧出来,面向门外,雷声隐隐,他眼眶红透,声音颤抖:“我娘二十岁与我爹分别,近四十岁生下我,我姓赵,赵悬磬的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