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挣脱开,跑出院门。那一刻,他意识到整个阴谋最大的后果不是无家可归,不是欠债,而是失去家庭,失去妻子的信任,从今往后,他的世界里不会再有温暖,只有无休无止的悔恨和折磨。
他知道,这才是组长的目的,死对于一个人来讲太轻松了,只有这种折磨才能慰藉组长失去妻子的恨意。他认输了。
他把电动车留在田慧家,留下自己唯一的可怜的财产,徒步走回靠近家属房区的一家小酒馆,把自己喝了个大醉。而后在酒精的麻醉下,他穿过工厂,走向大河,躺在冰封严实的河面上。
寒冷将他侵蚀,麻木他的神经,挺过最初的煎熬,一切都宁静了。他的眼前出现田慧穿着婚纱腼腆的样子,出现一岁时的常久笑着朝他爬来,也想起大娘那柔媚的容貌。他笑了起来,像老天许愿让自己死掉,然后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然而生活就是这么喜欢捉弄人,很多人在满怀期待中遭遇飞来横祸,另一部分人对生活绝望却注定要茍延残喘。不知道多久,他醒来了,看见糊着旧报纸的棚顶和老式房屋的柱子。
两张笑脸出现在他眼前。
是郭大成和孙小洲。
郭大成依旧是那副洋洋得意的神情,“你可算醒了常有哥。你知道我俩是咋发现你的不?哈哈。俺俩去小卖店找你玩,那里边儿的老爷们儿居然说你把房子卖给他了。还是给俺俩看房照。俺俩问他你去哪了,他不说话,用棒子要打俺俩。俺俩能受那气吗?等他睡着俺俩又回去用石头砸了他家的玻璃。完了我就觉着你肯定是发生啥大事才把房子卖了的,肯定心情不好,就到小河边找你。好家伙,你是不嗑药了,咋还在冰面上睡着了?得亏俺俩力气大,换班儿才把你背了回来。”
常有顾不上他们。濒临死亡让他明白了死亡的可怕,也让他找回了一点理智。他把两个孩子赶到外面,拨通田慧的手机。
田慧接了,但是默不作声。许久,常有道:“我想跟你解释解释。你想听吗?”
田慧抽泣一声,而后笑了。“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从今往后我们俩再也没有关系了。孩子跟我,你要同意我们就去民政局离婚,不同意我们就走法律程序。我不会让孩子有一个一事无成、作风不好的爸爸。”
她的语气是平静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平静,却让人心碎。这让常有意识到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但给他希望的是,田慧并没有要求见面商量离婚的具体事情。
都冷静冷静吧。他放下电话,看到现在是白天,纸糊的窗户把阳光隔绝在外,使屋子昏暗无比。隔壁房间传来一声老年人的咳嗽。他想到自己应该是在郭大成家。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麻,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什么,索性重新躺回到炕上。不多时,孩子小心翼翼地摸回来,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郭大成问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需不需要帮忙。
他突然一骨碌起身,抓起衣服就要走。起身的剎那,他头重脚轻,差一点摔倒。他病了,但固执地说:“我的事跟你们没关系。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说完,他推门走到外面。两个孩子紧紧跟着。郭大成道:“一点都不麻烦。反正我爸我妈三年二年才回来一回,你要是……要是没地方去了就在俺家待着吧。”
常有不说话,只走得更快。孩子也不再劝,就在后面跟着,好像不管这位大哥哥去哪他们都会毫无理由地跟着。直到出村,常有转身给了他们一人一脚,让他们滚蛋。
孩子躲到远处,依然不肯离去。孙小洲道:“常有哥,虽然你比俺们大不少,但俺们俩一直把你当大哥。小说里不都说江湖讲究患难与共吗?以前你的条件那么不好,也没忘了接济俺们俩,现在你有难处了,俺俩也不能坐视不管。你要是想离家出走俺俩就跟你走,可至少你应该收拾收拾行李带点盘缠啊!”
常有再也骂不出来了。小时候他失去了父亲,长大后又失去了母亲,在这个世界上他再也没有亲情了。他辜负了田慧,又被大娘欺骗,也不再有爱情。现在两个半大孩子的话让他想到,他最后居然沦落到只剩下这股幼稚的兄弟情谊了吗?
他再次上路,报复似的讲自己出轨的事,讲自己被人骗的事,然后叫道:“这就是你们的大哥,一个蠢人,一个人渣!”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俩孩子并没有跑开。对视几秒,郭大成愤愤道:“我就说那老头子不是好东西吧?那么大岁数找那么个狐貍精本身就不正经。他妈的,早知道当初咱俩就把他们家的东西都偷走好了!我要再看着他,饶不了他!”
孙小洲也说:“说实话你这事办得的确不咋地,田慧嫂子那么好,你还背着他干那事儿,太缺德了。不过考虑到那狐貍精那么迷人又主动引诱你,犯错也理所应当。我妈和我爸在外面就老因为这种事儿干仗。但是哥,咱不能认输啊!人家把咱祸害成这样咱要是不反抗,那也太不是老爷们儿了!”
郭大成补充。“他不是在开发水泥厂么?今晚咱就去放火去,反正我是未成年人,谁也不能把我咋地!”
孙小洲道:“这主意好,我看老疙瘩家下屋里有一桶柴油,咱晚上偷出来,烧得更旺!”
眼看着俩孩子跃跃欲试,常有急忙把他们按住。“这事儿归根结底是我爸欠人家的,父债子偿,我应该认。这叫罪有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