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太好了!”组长大声称赞,“很多年轻人往往需要经过大风大浪才能沉淀下来回归生活的本真,你现在就有这么简单质朴的理想,实在太难得了。说句到家的话,你干这个永远不能像大爷这么有钱,但你一定比我们这些有钱人生活得快乐,也能给自己家人更多陪伴。太好了。这么干吧,明天你就去选地方,多少钱我给你出,要是经营得好,咱完全有实力干一个全国连锁!”
“嗯……”常有知道组长会这么大方,可他在感激之余并没有很高兴。“实话说赵大爷,我不想用您的钱,开一家这样的小店十万块钱怎么也够了,我出去干几年应该能攒够。我今天来只是想求你在我不在的时候帮忙照顾我妻子和孩子,尤其是孩子,照顾一个孩子需要的社会关系太多了,只有您能帮我。”
“社会关系倒是小事,多少个当官的求我把投资算作他们的招商引资成果呢,我说句话就能办很多事。”组长目光中满是不解,“十万块钱对你来说应该不是小数目,你为啥不想用现成的,非要自己去赚?我又不要利息,赔了算我的,挣了算你的。”
“就是这样我才不想用。我也说不明白,我始终觉得付出之后的收获才有成就感,一步一个脚印地走才踏实,您一下子支持我达成目的我有点不踏实。”
“哈哈哈!”组长大笑,“那你可大错特错了,现在已经不是靠劳动改变命运的时候了,人得学会利用身边的一切资源,我现在就是你最好的资源啊!别说你现在身无分文,就是翡翠湖的老板不也巴结我想利用我的资源么。不过你骨子里有这份要强是好事。这么着吧,我们走正常的投资合同,合同里会规定我投资的金额以及对你的营业额的要求,盈利后我拿一部分分红。这样既能满足你的虚荣心也能督促你好好经营。咋样?”
“虚荣心……”常有傻了,简单三个字概括了他刚才的话。他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个打拼多年的老人面前基本是透明的。
组长又严肃地强调:“有了合同就证明这不是看在你爸的面子上或者看你可怜才给你钱,这是我在投资一个具有巨大商业价值的创意。怎么样?”组长站起来,开玩笑又不失认真地伸出手,“如果你同意,明天咱们就操作,你肯定比我的旅游区先一步干起来嘛,常老板。”
常有被打动了,虽然虚荣心还在作祟,但投资、合作、分红等字眼儿给了他另一种荣誉,一种被成功人士肯定的荣誉。他从兜里伸出手,跟组长白胖有力的手握在一起。“谢谢您,赵大爷,我回头就着手准备,然后跟你详细汇报。”
地面上传来一声不易察觉的声响,两人一同朝地面看去,看到是父亲宿舍里那截竹片。常有弯腰捡起来,起身的剎那,他注意到组长的脸色异常难看。
更加不堪的真相
“这是啥东西?你兜里揣来的吗?”组长漫不经心地问,目光却锁定竹片。
“是。我上午又去了一趟宿舍,工人在修我爸的柜子时从柜底下找着的。您知道他为啥要把这东西粘在柜子底下吗?”
“我看看。”组长拿过竹片,在手指间摩挲。在他手里这东西像是一枚廉价的戒指。“这是一截竹子吧?估计又是你爸修什么东西用的零件。天知道他脑筋有多灵活,厂子里多年的维修工束手无策的机器运转卡顿的问题,被他用一双拖鞋就搞定了。哈哈。这个你还想留着吗?”
“没用了。我原来觉着他可能跟我爸的死有关,现在我基本了解到真相了,等会儿我出去扔外面吧。”
“这么拘谨呢?”组长责怪似的说,随后把竹片仍在了餐桌下面的纸篓里。
两人再次坐下,屋子里出现奇怪的沉默。常有等待组长继续刚才的话题,组长却是笑着看着桌子上的菜,目光空洞,好像正在用心思考着什么事情。
很久,组长的目光重新聚焦,严肃又带着悲伤地问:“在你爸这件事上我可能没给你该有的理解,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想了解从未谋面的父亲的过往是一种精神慰藉吧。”他的目光更加专注,“你真的那么想知道当初是怎么回事吗?不管怎样你都能接受?”
常有又一次傻了。他完全没有料到组长会在沉思后提起这个话题,一时不知道该同意还是否定。
组长给自己倒一大杯酒灌进嘴里,举杯时可以看见他的额头上满是细小的汗珠。
放下酒杯,他说:“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也一直对你爸的遗言念念不忘,我们都是人,都有情感,听见那么一句话,任何一个被你爸关照过的人都难以平静。我也怀疑过,调查过,尝试推测过真相,可惜没有证据。后来我去外地发展,这件事情自然而然就放下了。那天在宿舍看见你,知道你是常德发的儿子,我一眼就看出来你是在找什么线索。再到你给我打电话说出的这些怀疑和发现的这些线索,我几乎断定我当初的推测是正确的。但我真不想让你知道,这对你来说太残忍了。”
常有目不转睛地看着组长,似乎那目光是他唯一的依赖。组长继续道:“在厂子的时候我跟你爸走得很近,不过俺们的哥们感情有种江湖味道,并不关心各自的家庭,我只知道他有一个非常好看、温柔贤淑的妻子。到厂子领导层刚刚决定留守人员名录并偷偷散出风来探听职工反映的某一天夜里,赶上我值班,我在院子里例行检查后回到值班室,看见你爸坐在那等我。他问我听没听说下岗人员的事情,我说听说一部分,应该有我。他说的确有我,但是没有他。当时我完全诧异他那种无助的神情。在我们所有职工心理,你爸都是那种不会畏惧任何困难的男人,甚至我一度猜测留守名额名录没有他是他主动申请的结果。但事实恰恰相反,说完这句话,你爸跪下来求我把名额让给他。我以为他喝多了,一边往起拉他一边劝他说私营经济现在如火如荼,凭借他的胆识和头脑,到外面肯定能闯出一片天地。他说他不是不敢而是不能,当时你母亲在纺织厂占有留厂名额,他不想让她继续留下,但你母亲死活不肯。你母亲的理由是除非你爸留厂,否则就没人养家了。现在想来,我依然十分感谢你爸,如果没有他的恳求我很可能下不了离厂的决心,也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