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回到小卖店以后,常有烧了一大锅热水,里里外外地把屋子擦拭干净,想以此激励自己放下疑惑,开启全新的生活。可两个小时下来,当他大汗淋漓地坐下欣赏焕然一新的小屋时,依然感觉心里的某处紧紧揪着。他翻来覆去地想,终于想到这个纠结之处:父亲临死之前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抛开所有目前无法验证的细节不谈,一个人临死之前说自己被害,这本身就不正常。难道只是像吴大叔认为的那样,父亲是在谵妄之际无法相信自己死于意外的事实进而幻想出了被害的事情?
一夜过去。清晨明媚的阳光让常有振作些许精神。他洗漱干净,刮净胡须,擦掉衣裤上的污渍,准备出门购买一些拜访组长的礼品。就在他跨上电动车刚要离开时,一辆汽车停在小卖店门口,急切地按响喇叭把他叫住。
他单脚撑住车子回头,看到汽车里走下来两个人。一个是那天在宿舍楼里指挥工人干活的年轻女人,另一个是保洁老太太。
女人笑脸盈盈地朝他走来,略带歉意地问:“不好意思,你这是要出门吗?”
常有点头,“出去买点东西,你们有什么事吗?”
女人搓着双手,“有一点小事,可不可以耽误你几分钟时间?如果实在来不及,等下我可以开车送你去。”
常有下车,向跟在后面的保洁老太微笑示意,而后重新打开房门把她们让进屋子。“我的事不着急,你们先说吧。”
女人站在门口,扫视一圈屋子,收回目光说:“是这样,今天我们开始往宿舍楼里添置物品了。我在网上找了很久都没能找到一模一样的‘燕舞’牌录音机,正巧阿姨说您父亲寝室里的那台录音机被您母亲带回来了,所以我就想过来看看你是不是还留着。如果留着,我希望你能把他卖给我,当然,我会给你一个合适的价格的。”
常有显然一惊,回想昨天的情景,保洁阿姨的确说父亲的寝室里有一台录音机,但是没说被他母亲拿走了,从他懂事开始,也从没见家里有果录音机。
录音机,录音机……于阿姨家的录音机反复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让他的心一阵阵地乱蹦。
他疑惑地看向保洁老太,后者羞怯地解释道:“岁数大了记性不好,那天你问我小蔡都带走啥了,我想起来那些小物件儿,反倒把那个大家伙给忘了。真是不中用了……”
“这样啊……可我从小到大家里根本没有那种录音机。阿姨您看您是不是记错了?那台录音机会不会不是我爸的?离厂后被别人拿走了?”
“不可能呀!那台录音机是你爸从碎料坑里救人后人家托人从南方带回来答谢他的,能放歌,能录音,你爸喜欢得不得了,平常谁都不敢碰,就巴望着他能放歌给大伙儿听。而且我清清楚楚地记着,那天你妈把录音机从桌子上提下来,因为她手上有伤,录音机又太沉,一下没拿住掉地上磕坏了一个角儿。这事儿我肯定没记错,你家要是没有,兴许就是你妈给卖了,毕竟那时候你妈太不容易了,那录音机是个挺贵重的东西。”
“磕坏一角?”常有倒吸一口凉气,于阿姨家的录音机清晰地出现在他脑袋里。他抑制狂涌的思绪,问道:“阿姨,您还记得那录音机磕坏的是哪个角儿吗?”
“好像是……右下角。对,是右下角。磕掉一个茬,看上去挺明显的,但应该不耽误用。”
“当年那种录音机在厂子里多吗?”
“不多,就那么一台。那时候你爸总是在午休前儿放歌,男的把这屋挤得里三层外三成,女工就拿着饭盒坐在楼下的花坛上一边吃一边听。别地方听不到。”
“正是因为阿姨确定别人没有我才来找你的嘛。真的希望你能跟我做成这个交易,一来你能得到一些钱补贴家用,二来这也算是帮助老板完成一桩心愿。”
“不好意思,”常有果决地回答,“我真的没有。这样吧……你们先回去,这几天我帮你在附近的人家找找,如果能找到,我就联系你。那东西搁在现在根本不值钱,顶多是一种记忆了。”
“那……”女人再次环顾四周,最后笑了笑,“好吧!这件事就拜托你了。我有一千块的预算,价格你自己谈,剩下多少都算是你的辛苦钱。”
送走女人和保洁阿姨,常有没心思再出门了。之前所有被他淡化的细节全都重新出现在眼前,且由录音机组成了一个闭合的链条:
首先,厂子里只有一台录音机,这台录音机是别人为了答谢父亲送的,父亲很喜欢,死后由母亲收走,过程中磕坏一角。于阿姨家的录音机也是从厂子拿走的,也磕坏了一角,是同样的一角。天底下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所以这两台录音机是同一台。
当然,好友之间赠送礼物或者蔡文友为了帮助母亲买走录音机也无可厚非,但问题在于,蔡文友跟于阿姨说谎了。既然母亲已经拿走录音机,那么不管是她在半路交给了蔡文友还是在家放置一段时间才交给蔡文友,蔡文友的回答都应该是从母亲手中得到的,而他说的是从厂子拿回去的,还是没人要的。他为什么要对于翠翠说谎呢?
这是一个看似微不足道却值得深思的问题。因为还有另外一个细节如缝衣针一样一下一下刺着常有敏感的神经。据于翠翠所说,蔡文友曾经常来帮助他们母子俩,后来因为街上有闲话就不来了。那时候一起帮忙的应该还有吴大叔,为什么偏偏只有蔡文友有闲话而吴大叔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