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往的嘉宾纷纷在画前驻足称赞,感慨《玉氏画谱》中该是何等的精品。
绕着舞台一圈,十二只精雕细琢的红木箱大敞开,摆满红烛、礼炮、枪支、乳猪和金饰,炫目至极。唯有最中央那只显得十分单薄,以红布包起,看起来像是一本书册。
满堂都是宝贝,更显得那传闻中的《玉氏画谱》价值连城。所有入会的名流踏入玉楼春的第一眼,都落在了这只小小的红布包上。
阿黎穿一身红缎地墨绣如意纹的低领旗袍,头发少见地梳成了西式的盘发,明艳照人。
“恭喜!”“恭喜!”
一片恭喜声中,她从铺了红毯的楼梯上缓缓走下来,满堂的宾客发出阵阵赞叹和掌声。
红毯软软的,她第一次穿细长高跟的白皮鞋,有种踩不到地上的不真实感。
玉家兴站在楼梯中间,静静地看着阿黎走近,朝她摊开了手掌。
阿黎微笑,指尖搭在他的手上,他却借势攥住,轻轻在手背上落下一吻,端庄而郑重。
楼梯两旁吹萨克斯风或者拉提琴的乐手,悠扬的音乐声缓缓流淌。玉家兴牵着阿黎,一步步走到舞池中央。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水晶灯在他们头顶闪烁着细碎的光芒。身为新婚夫妇,他们要跳开场的第一支舞。阿黎从来没有跳过舞,罕见地有些紧张,玉家兴看出她的窘迫,伸手揽住她的腰:“我带着你。”
音乐渐缓,呼吸落在彼此手臂圈出的狭小空间。阿黎随着玉家兴的节奏缓缓摇晃,被他牵着轻轻转了个圈。
“还紧张么?”他低头问。
她才不会承认自己紧张呢。
阿黎抿唇:“其实我是在想,他们会不会上当?”
玉家真正的聘礼早在六年前就永远葬身川西赤水河,这本《玉氏画谱》却是玉家兴这些天来亲笔画出的诱饵。
他眼中流露怜惜和遗憾:“可惜你没见过玉家真正留给儿媳妇的《玉氏画谱》。”
阿黎却摇头:“你亲手画的这本,更好。”
每一次挪移旋转,她看似在和玉家兴温言耳语,目光都严密地审查每一个经过《玉氏画谱》的人,努力从他们的动作和神情里查出破绽。
“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老祖宗们要建一座城中城,把所有的宝物藏起来了。”她的笑容透露着无奈,“玉氏遭难,护不住玉山和画谱,护不住海城和海城军。曾家覆灭,通天鼎流落江湖,引来所有人抢夺。如果你太孱弱,连家都护不住,又如何护得住世代流传的宝物?”
玉家兴沉默不语。玉家的败落始自庚子事变,洋人侵华。国都守不住那天,谁也守不住自己的家,更遑论守住这些千年的宝藏。
一曲尽了,玉家兴和阿黎被司仪请到台上切蛋糕。三层高的白脱奶油蛋糕,每一层都缀了晶莹剔透的雪花糖片。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蛋糕上,但厅堂里却来来往往都走着来送刀叉和瓷碟的侍应生。
一位年轻的侍应生端着瓷碟,经过《玉氏画谱》之前悄无声息地抬起头,目光落在红色的布包上。
台上的玉家兴却将一切都看在眼中。萧文半个身子躲在帷幔中,玉家兴极轻地朝他点头,捏了捏阿黎的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被收买的侍应生打算趁所有人都注意蛋糕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动手。萧文已在帷幔后做好了准备,只等着他下手暴露。
阿黎微笑,优雅地握着蛋糕刀切了下去。
然而就是此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曲江春饭店的雕花木门被撞开,玻璃碎了一地。
三口三尺长的崖柏棺材腾空飞撞进来,发出巨大的响声,瞬间将玉家的聘礼砸得七零八碎,碎片四处飞溅。
满地散落瑰丽的贺礼残骸,玉家兴和阿黎的那幅西洋画像,自中间断裂两截。原本相依偎的两个人,却被撕裂成了无法修复的两半。
而棺盖上,却深深地刻了三个格外显眼的名字:林师父、谢春榆和石云飞。
阿黎看见春榆二字悚然心惊,抬起头却见谢二站在门口,眼中亮光一点点破碎,对她说:“姐姐,好久不见。”
两旁早布置了海城军,制服整齐,眼神凝重,霎时间一排子弹上膛的声音。萧文刚刚抬起手,楼上楼下数十人就已将枪口无情地对准了谢二。
空气仿佛凝固,每个人都紧张得不敢呼吸。
“今夜良宵甚好,我姐姐和石云飞正过头七。本想今晚取了玉家兴的首级带去绝命岭祭拜她二人,却实在忍不得眼睁睁看着你嫁给贼人。”谢二勾勾唇角,“阿黎,你问问玉家兴,三条人命他打算用多少聘仪来还?”
谢二在说什么?阿黎死死盯着棺盖的“谢春榆”三个字。春榆怎么会遇害?春榆难道不是和石云飞一起离开西安城了吗?以他二人的能力,就算遇险也应该有能力自保,怎么可能双双殒命,还死在西雁大道的绝命岭上?
“我姐姐死时身中六枪,鲜血耗尽。整个西北五省能让我姐姐身中六枪,能逼石云飞坠崖而亡的枪支和战力,除了玉家兴,还有谁有?”
“临死之前,她用手指蘸着自己的心口血,在石壁上清清楚楚地写下玉字。”谢二的声音发颤,“她身中六枪却写得横平竖直,那个时候,她得有多痛?”
阿黎骤然间万箭穿心,踏出半步:“不”
“我姐姐死时,天边燃起焰火,照亮半边墨绿苍穹,黄土四散,火星纷飞,枪声一阵高过一阵。”谢二盯着阿黎,“这个场景听起来,熟悉吗?曾家覆灭那晚你握着蝴蝶八音盒走在青皮林里,抬眼看见的是不是这样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