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准备就绪,邯知盛好鱼汤,洗净手,把衣服套回去了,准备上楼喊人吃饭。
而问自闲此刻正在二楼。
别墅里安的小型电梯形如摆设,使用率极低,有那时间等它上上下下的早就两步走到了,这时候倒是派上用场。邯知做饭前把行李箱推到电梯内,为问自闲按下楼层,让他不要拘束,顺手又喂了他一小块桃子。
不得不说,这个别墅确实是十分大。
不必说客房,就连功能房也琳琅满目,衣帽间堪比小客厅,甚至还有保存收藏品的房间,完全可以在家参观博物馆。
问自闲一间间走过。影音室很暗,被厚实的窗帘挡住外界光线,堆着些坐垫和软枕;书房明亮齐整,上层架子上摆满大头部精装书,大多是外语原著;中间几层似乎较常翻阅,书角有明显的翻卷折痕,问自闲扫了一眼,沃尔特·白芝浩的《伦巴第街》,欧文·费雪的《资本和收入的性质》在这些专业读物中,唯独一本儿童绘本格格不入。
问自闲目光停留在那本书上,书脊上用夸张的彩色字体写着《晚安,世界》,字体圆润没有棱角,确实是为小朋友准备的读物。比较特殊的是,这本书是双语注释,由a国语言和y国语言一同书写。
邯知的档案上的确写了这点,他父母很早离异,母亲正是y国人,定居在离这万里之外的另一片土地。
问自闲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沉默了片刻,又在书桌角落的笔筒后面发现了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家庭合照,照片上一家三口笑得十分开心,父亲五官俊朗,眉目深情,端着一副威严的家主气势,却也忍不住微笑;母亲肤白胜雪,水蓝色的眼睛里有动人光彩,一派异国的绝色风情。
最中间被抱着的那个小孩不过小团子大,继承了母亲的蓝色眼睛,懵懂地看向镜头。即使还未对世界有着准确的认知,却也能感受到此刻双亲在侧,将他温柔抱在怀中如同珍宝,是人世间无法否认的圆满时刻。
这便是邯知了。
而按照资料上推算时间,拍下这张照片不久后,这个家庭便分崩离析,彻底决裂。
为了尽早离婚,阿诺斯甚至放弃了儿子的抚养权,一路回到大雪覆盖的故乡,留在真正与她血脉相通的亲人身边。
问自闲默默地看,这张被特意遮挡住的照片显然有些年头,却依旧不知道被谁保存得相当好,丝毫没有发黄褪色的痕迹,好似过往时光一并被完整封存。
只是照片中间有条令人难以忽视的裂缝,像是曾经被人毁坏过一样。但即使如此,也仍然被重新裱装,好好地安放在新的相框里。
问自闲把照片放回去了。
他退出书房,合上门的声音很轻。
再走过几个房间,问自闲重新站在走廊上。这里隐约能听到楼下厨房传来的热闹动静,而房子的主人丝毫不知道他已经把二楼翻过一遍,还在快乐地唱歌。
这里没有安装摄像头,问自闲排查过大部分角落,稍微放松了紧绷的双肩,拿出了一个盒子。
盒子四四方方,通体银色,分量不轻。拿在手中,即使在夏季也有一种透心的凉气。
问自闲在盒子侧边轻轻拨弄两下,“咔哒”一声打开了。里面飘起阵阵白雾,那是水蒸气遇冷液化为水,而一排蓝色的注射器正安静地躺在其中。
值得用小型冷藏盒保存,足以得见该药剂的珍贵。
问自闲轻车熟路,小心地取出一支,针头找到手臂的血管,缓缓地向里推动注射。
直到针管里的蓝色药剂见底,他把盒子放好,针头折断冲进下水道,针管用纸包好扔进垃圾桶,然后折返回走廊。
做好这一切后,问自闲忽然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与困倦。
这种感觉如涨潮的海水,瞬间侵袭了他的全身,让他平白生出一些茫然感。也许是药物作用,问自闲头脑有些混沌,他闭着眼在墙上靠了一会儿,慢吞吞地移到了拐角的一个阳台花园,在藤椅上坐下了。
外面是热辣辣的太阳,叫人简直睁不开眼睛,问自闲在阴影交界处坐着,闭目时眼前一片艳艳的肉红。
有那么几瞬,他简直要忘记自己是谁,自己在哪,忘记天地是没有边界的,但问自闲有。
太阳穴传来钝痛,问自闲似有预感,忽然睁开眼睛,而另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站在旁边,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邯知个子很高,问自闲第一次见面时就知道。也许是alpha的先天优势,骨骼发育得比其他人更快更好,臂膀更结实,在大地上行走时更加稳当,腺体分泌出的激素也会给予他们更多的勇气。
这个在教科书上光明正大地写“被上帝所偏爱”的群体,也许在某些方面骄傲得过了头,但确实无法否认自然界先天赋予的优待。
问自闲有过憎恨,但此刻他只轻轻地抬头。
高大的alpha低头看他,两人一站一坐,更显得对方气势压人一头。
邯知几乎没有表情,蓝眼睛好像冰川上的湖泊,无波无澜,或许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但那完全就是审视人的目光。
他的姿态十分放松,懒懒散散地靠着墙,几缕发丝遮住眉眼,一点也复现不出平时快乐小狗的模样,像一头随时准备捕猎食物的狼。
两个人如此对视,根本毫无意义的目光,如水流交汇又各自流去,有那么几瞬,仿佛褪去所有社会身份、皮囊、□□,只是两条轻飘飘的灵魂在无声地对望。
这毫无意义,也不符合一切社交规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