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嫌累,我便自己来。”
顾扶洲艰难道:“要不,等我回来,你再邀请我吧。”
“为何要等你回来?”林清羽眼圈毫无预兆地红了,“和当年在梦里,你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是同一个理由吗?”
顾扶洲拿过一旁挂着的狐裘,披在林清羽身上:“当然不是。你想啊,我这一走少则半年,多则年。你让我开了荤,食髓知味了,再把我丢去西北吃素,这谁能忍得住?与其这样,我还不如先忍一回。就像你说的,得而复失比未曾拥有更难受。”
若没有最后一句,顾扶洲此话还算风趣。林清羽一弯唇,神情之中,却有几分凄然之意。顾扶洲看得出来,林清羽没有信他的话,他只是,装得信了。
两人谁都没有说破。顾扶洲怕林清羽着凉,将人抱上了床,用被子牢牢裹住他。林清羽也不反抗,低眉敛目,一副任人摆布的模样。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顾扶洲胸前的衣襟,急切道:“你给我写了保证书的。”
“对啊,我给你写了保证书。”顾扶洲钻进被窝里,把脆弱的大美人抱进怀里,“我若骗了你,你可以去阎王爷那告我的。”
林清羽轻声道:“我想把你藏起来,关起来,让你哪都去不了,只能待在我身边,只能看着我。”
顾扶洲抬起林清羽的脸,细看他的神色。只见心狠手辣的大美人容色茫然,眼眸湿润,似在努力克制着什么。顾扶洲便将他抱得更紧,笑道:“求之不得。你最好再寻条铁链把我栓起来,让我除了吃喝睡觉,就是陪你做事情。”
林清羽勉强一笑,在顾扶洲怀里黏得更紧:“好主意。”过了片刻,他终于下定决心,“你去吧,但你一定要回来——一定要回来。”
顾扶洲这时候话倒不多了,他轻抚着林清羽的长发,只应了一声:“好。”
初熹元年小雪,顾扶洲挂帅出征。天子携文武百官,于城门相送。
顾扶洲抬眼望去,只见城门之上,林清羽站在萧玠身后,几乎与其平齐。他穿着天青色的朝服,披着雪披,脖间一层洁白的貂毛,单看气质可谓是清冷如月,可朝阳又在他身上投下暖红的光芒,衬得他的脸庞好像也染上了浅红,明眸善睐,流光暗藏。
两人四目相对之时,林清羽红唇微启,说了五个字。
顾扶洲耳旁唯余萧萧风声,但他能看出来,林清羽说的是:我等你回来。
这句话之后,林清羽又说了两个字,看口型不像是“将军”,也不像是“夫君”,更不是“扶洲”。
顾扶洲稍作思索,嘴角微微扬起,随后拉起缰绳掉转马头,对身侧的武攸远道:“走了。”
顾扶洲转身之际,一队精锐御林军跟在他身后,浩浩荡荡地离开了上京城。
此后,他再未回头。无论是否被逼无奈,无论胜算几何,到真正离去的时候,他总能如此潇洒,和昨夜在林清羽面前说“有点怕”的少年判若两人,一如……一如当年他在梦中和他告别一样。
一次都没有回头看他。
号角声里,悲歌击筑,壮士铁马,旌旗半卷。一身转战三千里,赢得千古万世名。
此际,当为少年英雄笑,莫为经年离别苦。日后关山阻隔,山高路远,唯愿黄沙百战时,勿忘故里上京,漫漫长夜,有人望穿秋水,静待君归。
第90章
半月后,顾扶洲率领援军抵达西北,林清羽又一次和他海角天隅。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这一回他们至少可以写信给彼此,这是天子赐予他们的特权。
每一份从西北送到京城的奏报,都会夹杂着一封顾大将军写给夫人的家书,而这两者均会在第一时间送到林清羽的案头。
奏报和家书虽出自一人之笔,风格却迥然不同。奏报上言简意赅,用词得当,所言全为军中事宜。这段时日,西夏军在鬼帅的带领下势如破竹,占领雍凉后又拿下了数座西北重镇。顾扶洲率领京师援军到后,好歹先稳住了军心,士气亦有所提升。
在西夏军凌厉的攻势下,大瑜军死守轨州城。此乃西北的最后一道防线,轨州一旦沦陷,大瑜西北门户大开,届时西夏退可取江南平原,进可直指国都。
顾扶洲毕竟是披被子登城门指挥布防的男人,在守城一事上颇有心得。西北军和援军同心协力,据西夏军于轨州城外,暂时阻挡了西夏的推进。
这些在奏报上写得简单,只言结果,省略了过程和细节。但单看伤亡人数,便能知其艰难。而顾扶洲的家书,却是这样的:
“清羽你肯定不会相信,我自从来到西北,一次懒觉都没睡过。你看到我凯旋的决心了吗?”
“晚上和将军们议完事,走出帐篷看见西北的星星很亮,突然觉得这个时候,你在我身边就好了。”
“那个鬼帅有点厉害啊,我感觉我不是他的对手。不过武攸远很有信心的样子,每天讲战术能讲两个时辰——我都有认真听他说,然后我开始一大把一大把地掉头发了。”
“清羽,算上上回我在西北,我已经六连胜了。我有预感,要来了,我的首败马上就要来了。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