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衣少年高兴了,扔下帽子,坐下来又在盘算着什么。我摇摇头,这家伙肚里的算盘打得既响又快,可那丫头性子淡,又很倔,似他这么着的,会搅得几个人都不开心吧。
丫头来了,我眼见她哭得不成样子,我劝不得她。活了两世,也有五十年了,一世又一世的波折,她的心既沧桑又幼稚。沧桑的是世情,幼稚的是感情。对于爱情,她未及触到爱时先有了世情。因为沧桑,未等给自己和别人机会,便已经做出了选择。累积了两世的尘土,她真是累啊!
对于这四个人,我要笑,苦笑。他或她,她或他,他或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想追逐的生活,有自己认为幸福的生活。丫头是不管不顾,一心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布衣少年是用自己来成全丫头;青衣少年想当然地为丫头安排了生活;而绿衣少年,却是不依不饶地非要为丫头选择生活。
他们都以为自己最正确、最有理、最无余地可回转。人的头脑为封闭的皮骨所包囊,无法完全沟通,我也没有办法,这是他们该有的劫数,就让他们自己慢慢去解开吧!
我继续回到奈何桥,不能再出现这样的错误了。有空我去请月老吃顿饭,也探一探他到底想把她配给谁?
日子这么过去了,也没有更好或更坏的迹象。君闻书总在外面奔走,回来便是一身的“烟尘气”,他现在连抱怨都没有了,更多的时候就是看着我,似有话说,而终究是一声长叹。君闻书十三岁的时候像个小老头,整天没有活力,如今十七岁了,倒觉得有二十七的稳重,不知变化在哪里,就觉得他长大了,有精神了,有担当了。
我天天也仅仅是收拾收拾他的屋子,打理打理琅声苑的事务。再也没听见临松轩那边有什么动静,我不关心,侍槐也很少回来说。君家的日子如同古井,沉静又沉寂。只是,这下面又隐藏着多么汹涌的暗流,正在互相撞击,我那时并不知道。
虽然很勉强,我还是给荸荠写了信,还是想办法开解他一番。看着一纸苍白,我心里也觉得无力。君闻书一脸的无奈,我也无奈。他不理解,那就不理解吧。有时我也检视自己对荸荠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想来想去,答案仍然是一个——无关风月。无论两个人的将来是什么,至少他现在需要人关心。
日子过得飞快,我每天都在盼着荸荠的回信,这种拉扯比吵架还难熬,我想知道他的消息,他这是怎么了?想想祠堂里他和我说的话,不会是真的吧?应该不是真的。哪怕就是做做朋友也好啊!我从来没和人家谈婚论嫁过,真正想想和他过日子,也觉得很遥远,似乎我们都是刚届成年的学生,有资格去做这些,但一切都像空中楼阁。荸荠,哪怕你就是和我做做朋友、聊聊天也好啊,我不放心你,你好不好?你就让我知道你好不好,再不济,我们也曾经认识一场,你好不好?
秋天又到了,没等到信,倒迎来了君如海的生日。君如海的生日年年过,因君家人情淡,我也窝在琅声苑里,这档子事和我无关。没成想今年却闹得动静挺大,听说是五十大寿,大小姐二小姐都要回来,我也不能不上心了。
“少爷,老爷五十大寿,您做件衣服?”吃完饭我问他。
“不用吧,往常的就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别,您也是君家的少爷,难得两位小姐和姑少爷都回来,也不能弄得太随便了,好歹也关系着府里的脸面,喜庆的日子,人家都打扮得一身新,您那样子像是没人打理,怕夫人看着心里也不好。”
君闻书点点头,“也是,省得我娘又得找理由往这边塞人。”
“来个人也好,二娘也去了,少爷这边是少个管事的。”
“不是你一直在管么?”
“我哪行?”我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问,“少爷也知道,平素我自己的衣食都是能糊弄则糊弄,管管书、管管花还行,这方面可是不大在行。”
“怎么不行,管得挺好不是吗?哎,说起书,今年的新书来了?”
“来了,都放在书库最外面的架子上了。”
“真好,又有书看了。如果没书,这日子真是没法过。天天在外面和那些人应酬打交道,也就是回来那一会儿看看书,我还是觉得自己像个人。”
我擦着桌子头也不抬,“少爷这是拿书做朋友呢。有时觉得佛家说得好——身体是臭皮囊。为什么臭?因为要碌碌奔走地供养它,先是温饱,后是富贵,慢慢地,人就成了围着臭皮囊转的真皮囊了……哟——”
桌上掉了根鱼刺,我没留神,扎在无名指上,一点儿鲜血冒了出来。君闻书起身,“怎么这么不小心!”
“没事儿,一根小鱼刺,也出不了多少血。”
“算了算了,你旁边去,我来吧。”君闻书要过来接抹布。
“可是不敢,”我攥着抹布继续擦着,“我没那么娇气,少爷从小到大是沾过抹布的?让夫人知道了,我还不得挨打?”
君闻书笑了,“刚还滔滔不绝地说臭皮囊呢,怎么,现在怕臭皮囊痛了?”
“没有臭皮囊,我也没了,必要的时候,还是要顾一下的。”
君闻书大笑起来,“横竖都是你的道理。不过,我觉得你说的也不对,身体是臭皮囊,而臭皮囊外面还有层衣裳,我们要供养的不止是臭皮囊,更有外面那层衣裳——光是臭皮囊,事情还好解决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