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别来。”萧靖江的头离开我的腿,“别来,就在那儿,不要来。看着你好,我也像看见自己好了。”
“荸荠,你是不是觉得那便是好?”
“我知道委屈了你,可你不要再像我这样了。不要来,我什么都做不了。”
“荸荠,那你当日如果考上了,会去找我吗?”
“会。”他回答得很坚定。
“那就当我现在情况很好吧,你为什么不要我来找你?”
“不一样,我是男子,去找你是应该的。可你,你本来就要指着人。”
“谁说我要指着人!难道,我养活自己就不行?”
“别倔强了,你毕竟是女子,不要太任性。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
“荸荠!”
“走吧,走吧。今天……”他又哽咽了,“带你去看看我小时候的蒙馆,让你知道我以前的日子,我……我也无憾了。”
我的泪哗哗地流。
人们都喜欢说:最美的时候,你遇见了谁?也许我有最美的时候,但我不在乎那时候会遇见谁。无论是谁,他们认识的是那个辉煌的我,美丽的我。于我而言,最重要的是——最丑的时候,我遇见了谁?
最丑的时候遇见的那个人,认识了最丑的我,却没有嫌弃我,仍然待在我身边,给我温暖。这个人,便是世界上永远不会伤害我的人。这个人,便是我最放心的人。难道在这世界上,还有比“放心”二字更重要的词吗?
最丑的时候,我遇到了荸荠。
如今,他要离开我了。
荸荠……
我心里裂开般地疼。
“别倔了,走吧,君家不好,也胜过你跟了我。你的信,我看得出来,他对你还是不错的。跟了他,总比在外面飘飘荡荡地过日子强。司杏,我都这样了,真的给不了你什么,我……对不起你,回去吧。”
“我不,我不!你过得不好,你也得让我知道,我……我也想在你困难的时候和你一起走过……”我呜呜咽咽的,我不走,我要和荸荠一起,我不走。
“别哭了,快走吧。你送我的东西,我留着当个念想。以后别写信来了,更别来了,好好在君家过吧。别再来找我了,我心里难受。我以后也不会再考了,看见你,我心里难受,就让我这么无声无息地老死吧。别老找我,别让我想起……我以前的生活。你也不用担心我,我肯定会活下去。”
“荸荠,我不,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不回去,我要和你在一起!荸荠,那儿不好,我不想待在那儿。你别走,我出得来,我自己出得来,我要和你在一起……”我号啕大哭。
荸荠没有再说话,默默地看了我一会儿,轻轻放下我的手,机械地挪着步子走了。
荸荠,别赶我走,你过得不好,让我和你一起好不好?我不要你等我,我不要你养我,我就想和你一起经历苦难。荸荠,你回来呀!你看看我,好不好?有你就好了,苦,难,有你就好了,你以前就是这样对我的呀……
我在湖州住了三天,在那扇小门前徘徊了无数次,却再也没能唤开。六年前,这扇门轻轻地开了一条缝,给了我人世的温暖。六年后,这扇门却再也唤不开了。
荸荠,这扇门,你真的不再开了吗?两世中,最寒冷的时候你温暖了我,荸荠,你当真不再出来了吗?我不要你为我想,让我也为你想想。荸荠,你开门。
我想去堵截他,终究没有那么做。这是宋朝,别让人风言风语指指点点的,对他不好,我不能做对荸荠不好的事。
锄桑催我上路,我无奈,再等也是徒然。也许,他需要时间来平复一下失意,我不能逼他。或许他说得对,我实际上是他的负担,我的存在提醒着他的难受,我不该打扰他——想到这儿,我的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荸荠,千万要想得开,真的,我不在乎你是什么身份,只要你能转过身来,我们就好好的。荸荠,千万要想得开。
一路木然地回到了君府,君闻书迎了出来,我对他惨然一笑,便回了屋。锄桑会说的吧,说吧!
我守在窗前,一遍遍地想着以前的事情,泪如泉涌。我不知道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也许我们在一起本来就是错的,也许我们认识本来就是错的。可是,真的那么甜蜜啊!
深夜,我抱着信,蒙着被子哭了又哭。那么甜蜜的岁月,真的,不会回来了吗?真的,遥不可及了吗?荸荠,你真要离开我吗?我怎么办?物转星移,如果我再遇到什么事,这世上谁还能让我觉得安心?我也需要有人牵挂啊!
夜里,我常常面对着墙,咬着被子,泪如雨下。
我是孟婆。
我的职业,想来大家也都知道。是,我便是奈何桥上专管发汤水的那个人。无论他们愿不愿意,我都要灌一瓢汤下去,让他们把过去全部忘掉,重新做人。
这不是残忍,而是机会。我希望,每一世对他们来说都是平等的,崭新的,去迎接这世上的太阳,感受这天下的风霜。
这是老天给他们的恩赐。
十六年前,那天我不在,回来后两个手下告诉我,一个凡人,一个小女子,从大西洋坠机而来了。结果他们忘了加药粉,已经投生走了。我大惊,大西洋的那个地方是地球上的死角,是我们也不得不小心应付的地方,她居然从那个地方来的,居然来时我不在,莫非是注定的?
我悄悄地翻看她前世的记录,跳入眼中的是她一位至亲朋友对她说的话:面对生活,你擅长坚持,而我善于适应,但我们都属于敏感而感性的人,却要生存在这个尔虞我诈、钩心斗角的商场,真是莫大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