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穿了一身油腻的厨师服,白色的袖口和前襟已经泛黄;外面套了一件泛着油光的黑色西服上衣,敞着怀;脖子上挂着一个黑框眼镜,一边的镜腿上缠着白色胶布。他的头上已经谢顶,一边的头发被梳到中央,稀稀落落横亘在“地中海”上,谢绝参观。他大概很久没刮胡子了,有些斑白的胡茬盖住了脸上的皱纹,却难掩几处疤痕。
在这个昏暗狭小的厨房里,此人如合唱团的指挥一般,挥动双臂,掌控着所有人的节奏。与合唱团相反的是,这位“指挥”是唯一能发出声音的人,其他人都只能默默地埋头工作。
“快点!快点!”
他是福满楼的老板赵业,在奥底市开餐馆接近十年了。这家位于奥底市17街的小餐馆生意还算不错,卖点是便宜实惠。对卫生和口味不太挑剔的客人都喜欢这里。每到饭点,只有十来张桌子的福满楼就会开始排队,后厨里赵老板的吼声就会越来越响。日复一日,周而复始,福满楼从不歇业。客人都说老板勤快,但伙计们都觉得老板啥也不做,就会吼别人干活。
这一天又到了晚饭的时间,福满楼的后厨里又传来了一样的吼声。嘈杂闷热的厨房偶尔透进来一股干净的空气,那是后厨的门被打开了。一个穿着黑色围裙的服务员用屁股小心地顶开了门,转过身来,两手捧着高过头顶的一摞碗碟,挡住了整个脸。
这个刚进来的服务员虽然被挡住了视线,在油烟布下的迷障中依然躲过来往的人,大步走向厨房的一侧,把那高高一摞脏碗放到了一个满是泡沫的大水池里。他紧接着打开水龙头,似是要开始洗碗。
“别洗了,快上菜!”赵业指着几盘做好的菜,对那个服务员大喊。
“哦”。
那个服务员把手在围裙上蹭了蹭,连忙端菜出了后厨。这个小伙大概十八九岁年纪,中等身材,有些偏瘦,名叫丹龙。因为长得还算周正,人也勤快,他被赵业安排去前台点菜、上菜、收盘子,偶尔也要帮后厨洗碗。这人不但任劳任怨,还有一个好处,总是如数上交客人给的小费,从来不偷藏钱。按照赵老板的话说,手脚还算“干净“。
福满楼所在的17街靠近市中心,却是治安最差的街区之一。灯火辉煌的写字楼,霓虹闪烁的商业街就在两里地之外,9街以南的地方。而这里却是繁华背后的阴影。在市中心上班的“穷忙一族”(忙碌但低薪的人群)聚集在附近,形成了这样一片遭人嫌弃,却又难以离开的社区——老石门。
老石门的居民都很忙,中午多数人都点外卖,赶在路上吃。这些人都是上夜班的,中午这一顿其实是“早饭”。福满楼中午最主要的生意就是外卖盒饭。顾客们大都出不起送餐费,全是自己来取。
这日,熟客“胖三儿”如往常一样在福满楼拿了外卖A套餐,全神看着手机,头也没抬,用肩膀顶开门走了出去。他的手机屏幕里一定有个精彩的世界,然而这世界一秒钟后就消失了。
“嘿!站住!光天化日的,别跑!”胖三儿刚出餐馆门口,就被一个小混混推倒,抢走了手机。“站住!抢劫啦!”胖三儿大喊。周围的人都循声看去,但是没有人管这事。老石门的治安一贯如此。追上去又能怎样呢?
胖三儿趔趄着站了起来却也没敢追过去,只顾着大喊:“抢劫了!快拦住他!”而路上的行人听他这么一喊,不但没有阻拦,反而向左右让开,不想招惹麻烦。
服务员丹龙正在前台打包盒饭,闻声出到门外,看那小混混已经跑出很远。“我来追!”他脱了围裙,甩在门口的窗台上,脚下发力,猛追过去。胖三儿只觉一阵劲风扑面,被迫眨了眨眼,丹龙已在数米之外。
“好快!”他见过丹龙少说有上百次了,第一次知道这小伙子跑步这么快。“看来……还真有可能追上,拿回手机。”想到这里,胖三儿喜出望外,但很快又后悔了,“真要是追上了,没准麻烦更大。”他想把丹龙喊回来却已不及,只见两个背影相继消失在街口。
丹龙奋力追赶,眼看要追上了,一个转角过后,那个混混突然却不见了。眼前这条小巷很长,那混混不可能一下子就穿过去,却看不见半个人影。丹龙驻足四望,虽是正午,小巷里却是黑黢黢的。两侧的楼房之间私搭乱建了许多的阳台,遮阳篷,晾衣架,还有纵横交错如蛛网一般的电线,几乎完全遮住了阳光。
丹龙正在疑惑间,突然觉得胸口剧痛。“砰,砰,砰”,三声枪响。丹龙倒在地上。那小混混从一处破损墙面的暗影里钻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你找死!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