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顿了顿,收回扇子,用扇柄在手中一敲,笑道,“很好找。”太乙在他们走后,静坐半晌,又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哪吒陷入了苦战。石矶毕竟是太乙一辈的道人,她的道行不是哪吒这种十几年的小毛孩儿可以高攀的。但哪吒由于魂魄特殊,战得越凶,灵魂越是震颤,他杀得就越凶,失去理智时,随时都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所以即便是石矶这般道行的人也打得很艰难。他们从白昼战到黑夜,谁也没有讨到好处。山川地貌由此改变,高山被削成丘陵,草地化作枯槁的沙地,寸草不生,山峦叠嶂的陈塘关外被生生砸出一个山谷,然而天干地旱,却没有潺潺的河流流出,之后吹到山谷里“呜呜”的风声。太阿是举世罕见的宝剑,刀锋上都是锐气,哪吒的伤口上没有如以前那般渐渐愈合,伤口随着他剧烈的动作不断拉大,和着血,流出脓水,将他那身红衣染湿。他从空荡荡的山谷中踉跄地爬起来,便又听到裂空之音,他垂着头,抬起手,任由锋利的宝剑穿破他的手心,然后,一把拽住了持剑者的手,鲜血淋漓的手又一次燃起了三昧真火,将他和石矶一齐丢进了熊熊大火中。石矶的尖叫声传来,给他在昨夜本就受损的耳膜又雪上加霜了一笔。他半只耳朵流出血来,松开拉住石矶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石矶狼狈地跪到地上,她这一次没有来得及化作原型,硬生生地以人形受了大火,浑身烧焦,狼狈地滚到地上,却还被这燃不尽的火纠缠,任凭她滚在尘埃之中与那些山谷里的石子变在一起也不肯停下。石矶疼得惨叫出声,手里一直紧紧拿在手中的宝剑掉到了地上,叮呤哐啷地滚到地上。哪吒一手捏决念咒,一手捂住耳朵,在石矶濒死的时候,注意到那把滚到地上的剑。他打量着那把剑,许久,默默弯下腰,打算把它捡起来。他身受重伤,腿上手上,胸腹上都是刀上,上面覆着与他属性相冲的寒气,当他的手快要靠近那把剑时,身体本能地发抖。哪吒叱骂了一声,不中用的身体反倒更加肆无忌惮,抖得更加厉害。他神魂太凶,即便李夫人在肚子里将他包了三年也没有把这副身体与神魂匹配上。身体对他来说是恩德,也是负累。他放下捂住耳朵的那只手,死死抓住自己持剑的那只手,然后跌跌撞撞地朝石矶走去。石矶那副好不容易修炼出来的人形被烧得焦黑,即便在恢复,但是在不绝的真火中始终很缓慢。她从地上想要爬起来,却又被大地拽了回去,只能趴着,但她倔强着不肯低头。怎么可能让她输给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她的手支着身体,死死盯着逐渐靠近的哪吒,心里盘算着如何拉他去死。哪吒最终靠近了她,他眼中漆黑的瞳孔已经完全化作了红色。仔细想来,这哪里是人会有的眼睛?石矶抬头,在剑刺下来的时候,看清了与血红的日光融为一体的哪吒的眼睛,强烈的杀意被震惊阻断,她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心里想,即便是在截教这种三教九流纵横的地方也没见过这种东西。似人非人,似仙非仙,似妖非妖。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来不及多想,剑已经快要刺下来了,石矶下意识闭上眼,出乎意料的是她没受伤,持剑的哪吒反倒身受重伤。太阿有灵,不可能伤害自己的主人。
它拼尽全力地反击,与哪吒身上遗留的剑气交相辉映,在哪吒身上发生了一场爆炸。瞬间,哪吒那些伤口忽然长出了长长的冷冰,钉子一样扎穿了他的周身各处。拿剑的手被太阿震开后,生生撕开一层皮,撕得手心鲜血淋漓。哪吒力有不逮,终于跪倒在地上。他跪得笔直,捂住嘴,却呕出许多血来。身体虽然一直在拖累他,但他依旧在重伤过后,无视叫嚣着要罢工的身体,一一拔出,而后转换路线,手中幻化出一把属于自己的长刀,面无表情地从地上站起来,再一次劈向石姬。这一来一回足够石姬运气,哪里会给他反杀的机会。石姬喝道:“八卦云光帕!”刹那间,一张巨大的画着八卦图的黑白罗帕从天而降遮蔽天光将要把哪吒罩在里面。然而,就在这危急时刻,一把拂尘从天而降,拂开了这帕子,将哪吒从里拽了出来。一出包围圈,那人紧急咬破了手指,抬起手,在哪吒眉心沿着过往划过的痕迹,再画了一下。哪吒眼里的红逐渐散去,又化作了纯粹的黑色,他渐渐闭上了眼睛,再一次睁开的时候,显然已经恢复了理智,喊了一声:“师父。”太乙松了口气。然而,他这口气还没松彻底,远山之外,东海之畔,海水涨潮,陡然向天飞溅,朝着陈塘关奔腾袭来,冲减起来的海浪拉起巨大的一道门,将陈塘关高大的城墙都要越过。天光被这排山一般的海浪遮蔽,将繁华的陈塘关化作远山之外一个蓝色的点。哪吒微微瞪大了眼睛。太乙皱着眉,上前走一步,掐指一算,叹道:“哪吒啊哪吒,原来陈塘关大劫也是你的劫难。”哪吒当即反应过来:“是那老龙王!”他转身就要走,太乙喊住了他,他道:“你以为现在城中只有你的仇家吗?”哪吒一顿,转过身来,反问:“您是什么意思?”“天庭的人已经来了。”太乙叹息中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意,“就是你亲手捡的杨婵惹来的祸端!”哪吒愣在原地。“水在泽下,困,万物不生。”太乙声调忍不住提高:“这样的大凶之劫你要如何逃过?!!”哪吒在太乙急切的呵斥声中,颤抖着闭上了眼睛,纷乱的记忆如走马灯一般闪过。他这一生没过过安生日子,仅有的那几天数都数得过来。所以,不久前记忆还算清晰的新年夜搬到了眼前。那是一个团圆夜。空荡寂寥的李府热气腾腾,欢笑声不断,李靖坐在主座,严肃的面容变得柔和时不时爽朗的大笑,李夫人矜持地以衣袖掩面轻笑,脚却如少女一般开心地轻轻晃荡,两位哥哥笑意盈盈,即便被他顶撞也依旧温柔地看着他。而他被两位哥哥护着,堵住了李靖的嘴,拉着杨婵出门游玩。那一夜,陈塘关热气腾腾,人声鼎沸。他站在灯火明亮的屋檐下,送了杨婵一盏灯。杨婵不知为何紧张地声音都在发抖,她紧紧抱着这个于她而言无比珍贵的礼物,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