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西知一直都是乖巧可爱有素养的,任谁也没料到,他会突然发疯。而不发疯的人一旦发起疯来,那疯子都害怕。伊凝呆滞闭了嘴,连哭都不再哭了。
裴晋洲转头看纪西知,金丝眼镜后的浅色双眸有光华淌动。他上前一步,克制拍了拍纪西知的肩,将人搂在怀里:“知知,没事,我不在意……不要生气。”
纪西知的身体在他怀中轻颤着,而后呼吸逐渐平稳了下去。屋中再没人说话,几人就这么等来了救护车。
罗姨被送去了小镇中最大的医院,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罗姨被推进了手术室。伊凝蹲在手术室门口,而纪西知在走廊没有离开。几个小时后,医生终于出来了:“病人暂时脱离了危险,但还需要马上手术。我们医院没有手术条件,你们要转院找相关专家。期间用药和监控不能停,一定保证她心情愉悦……”
伊凝含泪连连点头,推着罗姨的病床回了病房。纪西知一颗心总算落了地,神色间却愈发茫然。
长途飞行与激烈的情绪波动消耗了他大量元气,纪西知坐在手术室门口,一时竟觉脑中空空,不知何去何从。他手上的伤口被涂了碘伏,裴晋洲执起他的手又看了看:“我们去找间酒店,稍微休息下?”
纪西知犹豫片刻。他并不想休息,他只想赶紧把伊凝的事情解决,早早带人回国,好参加第二期的恋综。可考虑到裴晋洲陪了他这许久,应该是累了,纪西知还是应了好。
两人站起身,却见到伊凝红着眼折返:“知知……妈妈想见你。”
纪西知脚步顿住,还是跟伊凝去了病房。裴晋洲这次没有跟随。病床上,罗姨鼻子插着氧气管,身上连着数台仪器,脸色灰败躺着。老人手指动了动,纪西知便坐下,握住了她的手:“罗姨,你好点了吗?”
罗姨幅度极小点了点头。她的神色慈祥,声音轻柔,仿佛面前的人并非是来追债的,而是不远万里前来探望她的可爱邻家小孩:“知知……你说凝凝诬蔑了纪家,是怎么回事啊?”
纪西知低垂着眼,并不想和一位刚刚脱离险境的老人说这个。可罗姨很执拗:“你和阿姨说啊,这事阿姨一定要知道……”
她追问,喘气便急促了几分。纪西知无法,只能将伊凝一审时的所作所为简单讲述。罗姨听完,身体轻颤看向伊凝:“你……你做得什么事啊!”
伊凝立在床尾,终于不再辩驳,只是默默流泪。仪器忽然发出嘀嘀蜂鸣,伊凝脸色苍白僵住。纪西知连忙劝慰:“罗姨,罗姨你别激动。这事我和伊凝商量解决就好,你不要挂心……”
罗姨的呼吸半响才平稳下来。她疲惫说:“伊凝……你跟知知回国,去和大家说真话,好好道歉。懂吗?”
伊凝抽噎着:“好,好,妈我会说实话,我会道歉的。可至少等你做完手术……医生刚说了,你只是暂时脱离了危险,还需要马上做手术。等你做完手术,我们就回国……”
罗姨的声音都大了一度:“那能等吗?你说得什么话!二审能等你吗?”
仪器又开始报警,罗姨不管不顾:“你明天就跟知知回国!我一个人留在这边做手术,你找好护工照顾我就行。”
伊凝跪扑在病床旁,哭着摇头:“妈,不行啊!这边医院太小了,都做不了手术,我还要联系大医院的专家,给你转院。这些事情你怎么办得了?你连英语都说不好……”
罗姨却十分坚持:“我说可以就可以!我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该怎样就怎样……但是你不能害人啊!你对得起宇成和易曼吗?!妈妈从小怎么教导你,你全都忘了吗?!”她哆嗦着手去推伊凝:“这事你不听我的,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知知,她不跟你回国,我跟你回国,我去和法官解释,我去道歉,是我没教好她……”
她挣扎着要坐起身,仪器疯狂报警,伊凝终是不敢再说:“妈!好好!我回国!我跟知知回国!你、你先躺下,我这就买机票,然后给你请个护工……”
她胡乱擦去脸上的泪水,买好了机票给罗姨看,又找来了一个黑人女性护工。她红着眼眶与护工交代恳求,纪西知在旁看着。他觉得自己心里什么也没想,可他忽然开了口:“罗姨,其实不用着急。二审开庭时间能改的,等罗姨你手术结束了,伊凝再回国也不迟。你现在这身体,让你一个人呆在国,我哥哥嫂嫂也不放心啊。”
罗姨一直强撑着一口气,一定要看到伊凝跟纪西知离开,此时便怔住了:“真的?法院的事,说改就能改?”
伊凝声音顿住,朝纪西知看来。纪西知对着罗姨笑:“当然能啊,这么大的事,我还会骗你?一会我就先回国应付着,你先安心做手术,不要担心。”
罗姨到底是信他的,犹豫片刻,同意了。她的身体已经透支,这一口气松下,很快便沉沉睡去。伊凝怔怔看母亲,又抬头看纪西知,嗫嚅着唤:“知知,谢……”
纪西知低声打断:“闭嘴!”
两人都知道,罗姨做完手术后,伊凝也就不需要再回国出庭二审了。舆论沸腾之下,法院早早确定了开庭的日子,本来就是这几天。可伊凝有了消息,纪家好不容易向法院争取到了延期,将开庭时间改去了一个星期后。罗姨的手术要转院,要专家会诊,伊凝赶不上二审了。而没有正当理由,纪家也再难申请延期了。加之《心动出发》爆了,纪家风头大盛,钟英哲更是急迫要置纪家于死地……
纪西知也不料自己心心念念奔波万里,终于要得到想要的结果时,却主动选择了放弃。没有伊凝更改口供,纪家二审还不知道能不能胜诉。纪西知冷笑:“你以为我这是放过你了吗?你以为你往后就能在国开始新生活?你做梦!就算你不回国,你陷害纪家这件事也没完!伊凝,等着法庭上见吧!”
说完这话,他再不想看伊凝一眼,起身离开。
裴晋洲在走廊上等他。纪西知行到他身前,勉强笑了笑:“晋洲哥,你累吗?如果不累的话,我们就直接去机场,坐飞机回国吧。”
他有意避开了目光,就怕裴晋洲会问他伊凝走不走。可裴晋洲什么也没有问:“好,我通知司机。”
他真什么也不说,纪西知却又觉得不自在了。他挑开了话题:“晋洲哥,你不问伊凝跟不跟我们回国吗?”
裴晋洲便真问了:“伊凝跟我们回国吗?”
纪西知被噎住。他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在和裴晋洲解释,还是在劝慰自己:“罗姨病危,要立刻转院做手术。我把她女儿带走,她在这边就没人照顾了。所以……我不带伊凝走了。但是我不会放过她的。我们现在找到她了,走法律流程就容易了,回国我就去起诉她侵犯纪录传媒名誉,国内不行的话我来国告她,总之要让她付出代价……”
裴晋洲抬手摸了摸他的发,温声道:“好。”
他的神态平和,仿佛这件事不值一提。纪西知咬了咬唇,不再说话。
两人一路沉默行到停车场。裴晋洲订好酒店就让司机回去了,这会司机还没赶来。深夜的医院很安静,纪西知忽然拉住了裴晋洲的衣袖:“晋洲哥,你不怪我吗?你辛辛苦苦帮我找到了伊凝的下落,又抛下公司的事陪我来国。我却临时改变主意,害你白跑一趟……”
裴晋洲便与他十指交握:“我不怪你。你想来找伊凝,那我帮你找,陪着你来,就这么简单。结果怎样,不重要。”
他的声音轻柔:“如果你想问我的看法,那我可以答复你,易地而处,我不会做出你的选择。但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的正确与错误,我更希望看到无论何时,你都能遵从你的本心。你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因为你是纪西知啊。”
纪西知怔愣看他。裴晋洲又一次预判了他的心思,纪西知忽然觉得,晋洲哥什么都清楚,他什么都能和晋洲哥说。这段时间,深藏于心底的愧疚与自责忽然翻涌上来,纪西知喃喃道:“可是,我对不起哥哥嫂嫂和纪录传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