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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第1页）

两更天的时候，玄德军中加了一顿小餐：每人发了两只馒头。接到馒头之后，有的士兵三五口就吃掉了一个，一小会儿两个馒头就全下了肚。有的只吃掉了一只，留存着一只。还有的因为肚子不曾有饿意，两只馒头就全揣在衣袋里，等到需要的时候再享用。

接着队伍分三路出发：黄忠引军取左，魏延引军取右，玄德自取中路。人衔枚，马摘铃，静悄悄地像大型动物扑食前那样尽量隐蔽前进。眼看着已经很接近川军的营寨了，然而仍然无风无雨般的静悄悄，大概川军并不曾有防备。

于是几声呐喊，瞬间砍坏了川军的栅栏及营寨之门，汉军汹涌彭拜地冲进营寨，放起火来。眼看着火势迅速蔓延，熊熊烈烈而腾向半空。川兵慌忙穿戴好衣帽，有的骑上马快速逃脱，步兵则握着枪徒步奔逃。除了极少量的死伤之外，绝大多数都逃奔了雒城，被雒城的军士接纳进入了城里。

玄德只得率军回中路下寨。好多士兵利用休息时间享用掉了留存下来的馒头，引得其他一些士兵的羡慕。——可是，这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他们像后来的猪八戒吃人生果那样呢。——天亮之后，队伍用过早餐，玄德率军一直进发到雒城之下。接着分兵包围了城池，击鼓进攻。但城内的张任却按兵不动，连续三天都是如此。

于是玄德跟黄忠、魏延等商议：因为南门一带都是山路，极为难走，而北门之北有涪水，也难以逃脱，不如集中兵力攻打东、西二门。于是玄德自领一军攻打西门，而黄忠、魏延攻打东门。

玄德在西门刚刚击鼓进攻不久，忽然听得右边旁侧战鼓咚咚，喊杀之声嘈杂高扬。玄德等不由得一大惊，简直怀疑敌兵从天而降：原来是川军早已从南门而出，转而攻击西门的汉军了。玄德只得指挥将士们且战且退，眼看着太阳将要落山，玄德就令后军暂且先行撤退。军士们刚刚回身没走多步，忽然从南门内又冲出不计其数的川军，城上城下充满了喊杀之声。一名将领从军中突击而出，径直杀向玄德。其时汉军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士兵卜成就是在这次混乱中被踩踏致死的。死时身上仍然藏有省下来的两个馒头。大概是因为害怕饥饿的袭击，或许也因为对食物的过于珍惜，所以他在正式开饭时，只要是能留下来的食物，他总是不全部吃掉，而是多少都留着一点，到最关键或最饥饿的时候享用，形成了这样一种心理偏好。这种心理偏好是不是一种精神患疾呢，也许只有后人之后人中的专门家才能说清楚。

……却说刘璋派卓鹰、张翼两将军率军前来雒城，帮助守城击杀汉军。张任和诸将商议，令张翼、刘王贵守城，自己与卓鹰分成前后两军。张任担任前队指挥，卓鹰担任后队指挥，前后彼此照应，以求稳步推进，——出城退敌。离金雁桥三四里的时候，远远地望见一支汉军过金雁桥而来。再仔细观望，汉军的队伍却散散拉拉，很不齐整，其形态和风格有似后人之后人的杂牌军或游击队什么的。张任不免生出了几分轻蔑之意。

但随着两军距离的靠近，张任的轻蔑之意却渐渐地减淡了些，因为他亲眼看见了孔明。只见孔明坐在四轮车上，羽扇纶巾，面容从容而庄重庄严，还好像藏有几分神秘似的。而孔明的两边，各站着一百来名骑兵，手握枪棒，枪棒树立如簇，如林，又透溢出几分神圣、威严和勇武。孔明远远地用羽扇指着张任道：“曹操拥有百万之众，听到我的威名，望风而逃，草木皆兵而胆寒落魄，而今你是什么人？敢不投降？”

孔明的话带有自吹的成分，又对张任带有很强的侮辱性。张任原本也是一名勇武之将，受到如此的轻蔑和侮辱之后，火气升腾，咬着牙，愤怒地把枪一招，大小军校一齐奔杀过来。

孔明利索地飞跳下四轮车，迅速上马奔走过了金雁桥。

张任从孔明的背后追赶过来，快速地追过金雁桥，没有奔跑多远，即望见左右有两支队伍：左边是刘玄德，右边是严颜。一望见这两个人，张任就止不住的要冲杀。于是他长枪一挥动，将士们就勇猛冲过来。但就在那一瞬间，张任又立马醒悟，明白了对方的计策。于是又急忙挥手退军。刚回头奔走了两箭之地，望见那金雁桥中间的木板和梁子已经全部没有了，好像只剩下了几根半截子桥桩竖在水里。这一见，张任差点儿气晕过去。

张任紧急之中望见了向北的道路，于是便慌忙向北而逃。没奔走多远，头一抬，望见一支军队，隔着道路摆开了阵势，好像等待着他钻进口袋似的。畏惧感迫使他掉头就走，向着南方绕着河岸奔逃。奔走了三四里的时候，他回头望了两望：幸好汉军没有追上来，于是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他想：好歹总算捡回了一条性命了吧。

于是继续奔跑。大约又奔走了三四里，望见了前面大片的芦苇丛，高高的一片芜杂。长期的专业生涯使他一下子警觉起来：芦苇丛里也许有一股莫测的力量。正这样想着的时候，芦苇丛中忽然动荡起来，一支队伍从芦苇丛中似野兽奔腾而出，都握着长枪奔杀过来。正惶急无措之时，又一支队伍从芦苇里冲出，挥着长刀径直奔杀过来。川军们只得仓促应战，但勇猛的汉军用长枪乱戳，用长刀乱砍马蹄，川军马栽倒，人翻落，一个个都被抓住，两只手都被捆到了背后。另有一些步兵只顾着乱逃乱窜，有的直接跪地投降。

张任带领着几十名骑兵往山路逃奔。没走多远，迎头又撞上了一支队伍，抬眼一看，张飞正领头狂奔过来。张任身体一抖动，正准备退走。只听得张飞一声“杀——！”，震动了天地似的，众汉军蜂拥而上。冲在前面的用长枪搠断了马腿，张任翻落下马，很快被冲上来的几个汉军摁住，把他的头脸按在土石上，身子腿脚手臂都被牢牢的控制了起来。

张任被押解到玄德和孔明面前。他面临着不肯侍奉二主慷慨就死和投降而屈辱地活下去两种选择。结果他没有选择屈辱地活下去，而选择了死亡。当时受到了较多人的赞颂。而后人，后人的后人，也许看法就不很一致了。慷慨就死，需要勇气；屈辱地活下去，需要忍耐和坚强，两者都不容易啊。

……却说刘王贵、张翼在雒城内得知张任被捉被杀害，不免有些胆战心惊，心意重重。但又无计可施，只得号令士兵加强防守，不让汉军攻进城池一步。

就在张任被杀的第二天清晨，以严颜、吴懿等一班降将为前部的汉军，早早用完了早餐，穿戴齐整，手握兵器，浩浩荡荡威武雄壮地开进到雒城之下。严颜稍稍仰起了头，对着城墙上的刘王贵等将士大喊道：“早点打开城门受降吧！免得全城的生灵受苦，何必呢？你们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全城的百姓想想啊！”

刘王贵在城墙上一看，看出是严颜，也大喊道：“哎呀！原来是严将军啊！背叛主公，卖主求荣，如今荣华富贵，好风光啊！——你可知道有羞耻两个字？你怎么不撞墙？你怎么不知羞钻到地下去？你这不忠不孝的逆种，还有脸皮跟我喊话吗？”

城下的严颜大怒，拔出箭来准备向刘王贵射击。

刘王贵也准备拔箭射击。可刚拔出箭还没有拉弓，忽然感觉背后中了一刀，接着两刀，三刀，他完全失去了知觉，他跌倒于地，鲜血流了一大滩。

刘王贵的灵魂脱离了他的躯体，朝着雒城远郊的荒山飞去，最终跌落于一处山凹中。直到几天之后，他的灵魂才慢慢产生了一些神志和记忆。他努力回忆着自己离世时的情况。不错。严颜愤怒地拔箭要射击他的，但是并没有发射出来；而我也拔出箭准备向严颜射击的，可是还没有来得及拉弓的时候，我已经感觉背后中刀了，我已经无法再使劲儿射箭了。这背后下刀的是谁呢？——对了！当时离我最近的是张翼！是他窜到我后面下的刀！这个无耻的叛徒！怪道啊，我在对着严颜大骂的时候，他一句也没有开口。当时我瞟过他一眼的，他阴沉着脸，没有对城下的严颜表示出一点愤怒之色，也没有帮我骂一句。这阴沉着的脸，实际上内心在想坏主意呢。……其实那时有一两天的时间，他都是阴沉着脸的，肚子里正想着坏点子。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个阴险毒辣的家伙！在杀死我之后一定打开城门，放汉军入城了。……

却说马超在兵败入羌之后，与羌兵结好，攻取了陇西的数个州郡，然后力图攻占冀州，但久攻不克，两军呈对峙状态。

面对马超的攻击，冀州刺史韦康可谓殚精竭虑。他先后三次派使者向夏侯渊求救。但每次得到的答复几乎一样：夏侯渊得不到曹操的批准，不敢擅自出兵解冀州之危。韦康真是心急如焚了。

兵力及粮草难以常年支撑，将士们的心绪一天天低落，外力支持无望，久而久之，韦康的心急如焚渐渐变得失望，乃至到了绝望的边缘。

一天晚上，他一个人在家里喝着闷酒，刚饮了两桮，便觉得苦涩，没有丝毫的意趣，于是倒头便睡，睡到半夜，眼睛眨巴眨巴的再也睡不着了。越是努力地闭眼，可越是眼睛皮儿晃动，越是睡不着。于是想东想西想未来的处境。想到最后，终于想到了“认输人好过”“回头是岸”“人在屋檐下，低头就得过”等等的意思。于是坐起了身，唤传令官召集属下几位将校前来商议。

其时接近四更天时分，传令官感觉现在召集将领，大概是想到什么妙招要出战了。但到底是不是这样，传令官也心中无数，他只是执行命令就是了。

不多会儿，几名将校都过来了，有的板着面孔，显然是有些不乐意，也有的打着哈欠，睡意还没有完全消除。但一会儿，便都坐下来了。

韦康轻轻的咳嗽了一声，但并不是因为身体不适而非咳嗽不可，而是想引起大家的注意。他说：“我们跟马超已经相持了这么久了，他始终没能破城，而我们也没能打退他。这也就罢了。最为伤头伤心的是，我们数次搬救兵，至今不曾搬到一个鬼过来。如果一旦城被攻破，我们一死也就罢了，可城里的男女老幼……，所以，我睡不着想了老半天，不如投降马超吧。”

缄默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参军杨阜像个妇人突然遇到悲伤事儿似的呜咽起来。他一边抽噎着一边说：“马超是什么人？叛变之徒，交恶韩遂，偏狭凶狠，怎么可以投降他呢？”

韦康皱起了眉头说：“难道是我情愿投降马超的？只是事情到了这步田地，现在不归降还要等到何时呢？”

杨阜听如此说，更加像个妇人似的嚎啕大哭起来：“不投降！誓死不投降！主公现在就砍死我吧！呜呜呜……”

韦康非常的生气，下令道：“把他拉下去！关起来！让他去睡觉！反思！”于是几个武士将杨阜关进一间房子里。那天，也不曾送早饭给他吃。只听到杨阜仍在不停地抽噎，也不曾主动开口索要早饭。

当部队刚刚用完早餐的时候，城下马超军士的搦战之声便高喊了起来：“韦康听着！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是英豪！如果归顺，全城平安，如果负隅顽抗，片甲不留！韦康听着！识时务者为俊杰！……”

韦康从城楼上向下一看，繁繁密密的士兵已经把城门附近堵得水泄不通。他望见马超骑在战马上，微微仰着头正朝城楼上观望。于是他向城墙下喊道：“马将军莫急！我们已经商量好了！我们马上就归顺将军，望将军怜惜全城将士百姓的生命安全！”

马超仰着头喊道：“既然如此，那就赶快打开城门吧！”

于是韦康下令守门官立即打开了城门。马超军像潮水似的涌进了城里，而城内的士兵几乎不曾有人再抵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