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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第2页）

家僮：“要一个一个地数，这样在一起，它们不停地走动，哪数得清啊。”

少年：“要是丢了两只，你家主人能知道吗？”

家僮：“老爷不时常在家，一般都是大管家管事。——丢两三只管家不一定知道，但丢多了当然会知道啊。”

少年：“这么多鸭子，你却没有蛋没有鸭肉吃，真太苦了。”

家僮：“太苦又怎么样呢？——我听人说，这就是命，各人的命不同。”

少年：“唉，我倒有个主意。——就是，你给一只鸭子我，我回去给你杀了，煮熟，煮整的，拿来，你给小半我吃，你吃大半。——鸭肉真好香啊！”

马家家僮用疑惑和畏惧的眼睛望着少年，道：“我不信，我把鸭子给你，到时候你不来，我找谁去？”

少年：“我骗你干什么？我骗你，我就是小狗，我将来不得好死。喏，”少年指着小山丘上的两间草房子道：“那就是我家。如果我骗了你，你就到我家里找我，我做小狗，任你打，你砸我家锅子、灶！”

家僮至此相信了那少年。他打了个口哨，鸭子大多拥到了他的面前。他少许给鸭子们撒了点食料。他摁住了靠近他手头的一只鸭，交给了那少年。心想：“你至多骗我一次。你如果骗了我，我下次要你好看！”——这里的“要你好看”当然是方言，有“叫你吃不了兜着走”之类的意思。

……那少年没有欺骗马家的家僮。当马家的家僮第二天放鸭子到达那水塘边的时候，那少年已经到了池塘边在等待他了。两个少年间的口头契约竟得到了很好的遵守，大概也足以让部分成年人感到羞赧了。

少年把一只煨熟了的整鸭子从枯荷叶里展现出来，用手摘了一大半，拿荷叶托住，交给马家家僮，自己留下了一小半。而后两个长期油水不足的少年似狼吞虎咽般地吃了起来。——看样子煮得是很烂的。两个少年把能用手摘下能用嘴啃下的全部的肉或软骨，都咀嚼咽下了肚子，然后抹抹嘴，感觉出一种满足和幸福。只要能吃饱穿暖，少年就能快乐。

两个少年第二次这么做第二次正在享用鸭肉的时候，马家的两个家丁从他们的背后赶上来一把就抓住了马家的家僮，吓得那另一个少年爬起来就逃跑。因为跑得太快而摔了一跤，但又爬了起来，飞也似的继续跑掉了。

这边吓得面色如土的马家家僮，被两个青年的家丁押了回来。到家后，首先被喝令跪在地上，然后令他讲述跟外人合谋偷吃鸭子的全经过。接着便将他绑在一条家刑所用的板凳上，一棍子一棍子的狠狠打在他的屁股及脊背上。

这马家老爷名宇，字亭楼，在管家向他回报家僮偷鸭子的事情后，只简单地说“打！只要不打成重伤不打死就行”之后，即刻就去营中处理军务了。这管家和家丁得了这项权力，于是使用和发挥起来就更为得意和得劲儿。他们打家僮不是揍一顿就了事，而是慢慢地进行，且带有其享受过程的意味。他们打一棍，问一声：“还敢偷吃鸭子吗？”家僮战战兢兢地回答说：“不敢了。”他们说：“你说不敢了？说了不敢了，还是要挨揍！”于是又是一棒打下去。这一棒打下去之后，家僮疼得实在吃不消了，于是改口说：“敢。”他们道：“你还想再偷吗？”再一棍打下去。反正家僮说“不敢”是挨揍，说“敢”也是挨揍。管家和家丁便觉得这过程有趣味，能够过一过显示自己威风的瘾。

管家和家丁按照马老爷的指示，并没有把家僮打成重伤，而是打成了大面积的皮外伤，责令他继续干活儿。从此家僮放鸭子总是看守得更紧，防止丢失一只而被认为是自己偷了。而自那之后，那跟马家家僮合伙吃鸭子的少年，再也没有跟家僮碰过面。大概是真的吓怕了吧。

一天晚间，马老爷回来了，带回了两个贵客。酒足饭饱之后，在客厅里商量着什么军国大事似的。家僮在后墙外整理着草绳和篱笆的竹竿，只听得马老爷高声道：“马腾、韩遂的军粮暂时是不会短缺的，只要我们快速行动，里应外合，抓捕李傕、郭汜，斩其首级，是不成问题的。”家僮在窗口，听得这话，隐约感觉这是天大的事，是杀头的事，甚至是抄斩全家的事。顿时差点儿吓出冷汗来。

他躲在屋外角落处想：“这该死的人家，一向只让我干活儿，而没得好的吃，也吃不跑，我偷吃了两只鸭子，竟把我打成那样。要是全家都被杀了才好呢！把打我的那两个狗畜千刀万剐，全家处死，才好！……不行，如果我不去告官，说不定把我和他家里的人一同被处死……那我也惨了。”想着想着，越觉得不对劲儿：如果不告官，自己的仇不得报，而且自己的命也保不住。这怎么行呢？

于是凌晨最黑暗的时分，家僮悄悄离开了主人家，一口气跑到官府，跪在守门官前面说：他有事要告官，如果不让他进去，就会要有千万人头落地。于是守门官带着马家家僮到得李傕、郭汜的府前。马家家僮跪告道：“昨晚我听到我家主人跟两个客人在商议，说要赶快行动，跟马腾、韩什么的联合起来，斩李傕、郭汜的首级。……我觉得是天大的事，我怕连我也杀掉，所以我要来告诉你们官老爷……”

李傕问道：“除了你家主人马宇之外，另两个人长什么模样你可曾看见？”

马家家僮：“不曾看得清楚。我在后窗外头，只听到他们这么说的。”

不过，尽管家僮没能说出另两个人的名字和相貌，李傕和郭汜还是判断出了另两个人是刘范和种邵。于是他们迅速组织武士出击。

……第二天上午巳时，未央宫南面的大广场上，陆陆续续地聚集起了成千上万的人，男女老幼，挨挨挤挤，就好像是后来的大型庙会，要举行特别重大的佛事活动或特别重大的艺术活动一样。后面的人看不到前面，有人努力向前挤，有人拼命伸长脖子，还有人带来了木头板凳站在上面。总之是显得熙熙攘攘闹闹哄哄的。

一会儿，只见前面台子上站着一名官人，展开了一面大布告，在高声地宣读。因为人们不太寂静，所以有些地方显得不甚清楚。其大意大抵如此：

奸臣马宇，与奸臣刘范、种邵暗中勾结成党，营谋篡国，外连西凉之马腾、韩遂，试图谋弑圣上，残害忠良。实乃万恶不赦，今当男女老幼万民之面，将马宇、刘范、种邵三贼臣满门抄斩，以警天下。钦此！

下面的情景有人没看见，有人看得不甚清楚，也有人看得较为清晰。说是几百名武士，将捆绑起来的数百名男女老幼囚犯，一一的用大刀砍下了头颅。那些不曾看见砍头的观众，在大多数人哄散之后，依然因没有心理满足而特意走上前去，看了看那地上大面积的血迹，才稍稍心理满足而离开。

其他人的头颅和尸体都被武士们运走了，按照李傕、郭汜的之令，将马宇、刘范、种邵三颗人头，高高地悬挂在那城门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