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年前的欧洲,一位几近失聪的作曲家将耳朵尽可能地凑近钢琴的共鸣箱,以怪异的姿态将身体贴在琴键上。他试着对命运说了什么。
而我,一个普通的钢琴学徒,却也在用这样的姿势弹奏着他创作的奏鸣曲。
既不是因为我听力欠佳,也不是为了与他的创作心境感同身受,而是为了掩盖——用钢琴的声音掩盖噪音。
即使关上房门,我依然能听到客厅里父母吵架的声音。
玻璃杯、瓷盘、木凳……仅凭夹杂在人声中的破碎声与断裂声,我就能分辨出他们打碎的物体是什么。
但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尽可能重地敲击琴键。
一旦加了力度,速度也就渐渐失去控制。
乐谱的开头明明标出了快板,我却弹得越来越急促。
手指的肌肉开始发烫,乳酸在小臂里堆积。
我不想停下来。
结果适得其反。我弹得实在太快。原本能持续六分半的曲子,仅仅用了五分钟就画上了句号。
无孔不入的纷纷扰扰瞬间涌入双耳,声调高昂,又因房门的阻隔而变得沉闷,就像按下两个相邻琴键发出的不协和音。
我急忙翻开下一份乐谱,想要故技重施,手指却悬在黑白相间的键盘上方,迟迟不愿落下。
我可以从白天弹到晚上,再从深夜弹到天明。
但无论弹多少练习曲奏鸣曲狂想曲,弹得再多再久,他们的争吵都不会结束。
我永远追不上他们的步伐。
所以我收起谱架,合上琴盖,踢掉脚上的拖鞋,回身躺在床上,用被子捂住耳朵。
即便如此,我还是什么都听得见。
我讨厌自己敏锐的听力,讨厌这个富裕却疮痍满目的家庭,甚至,讨厌自己的性别。
咔哒——
房门被打开了。
我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想看看进来的人是谁。
开门的速度很慢,仿佛在移动一只易碎的大花瓶。接着,一只手从门后伸了出来。手上有一枚银色的戒指。
父亲不会戴戒指,母亲也不会戴戒指。所以手的主人只可能有一个——我的姐姐。
她比我大五岁,我们长得并不像。
倒不如说,我们俩之间没有任何能称得上像的地方,不管外在还是内在。
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出生在这个家庭吧。
姐姐手上的戒指是外婆送的。
这样的戒指正好有一对,听说是传家宝之类的存在。
戒指的形状和工艺平平无奇,但纪念价值很高。
姐姐出生的时候,外婆很是喜欢,兴冲冲地把放在老家檀香木柜里的戒指盒取来,当场送给她一枚。
我本来也会有一枚的。如果我早出生几天的话。
母亲临产的时候,是外婆去世的第二天。
根据姐姐的回忆,那时候整个家乱成了一锅粥,人们来来回回地跑着,不知道究竟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