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仿佛身临其境,双目放空,回到那个伪装成绝处逢生的黎明时刻。
黏腻的怪水如潮水退去,他的金金,他的妻子不哭了,而他堵门的手和肩膀也都失去了角力,宛如福音悄然降临。
结束了?我们得到解脱了吗?
难以置信,慢半拍松开手确认,门没有再弹开或者被人推动。
没来得及揉一揉青紫的肩膀,他起身想要安抚受惊的妻子。
金金没有表现出如释重负,相反,她匀亭的骨肉以肩膀骨和脖颈为基准,紧紧扎在一起,呆若木鸡地瞧着门缝,像被美杜莎施法凝固的石像。
他不明所以,沿着门缝去看,门缝间不知何时结晶出黄绿色的真菌群,掺和着鼻涕虫仰视的黏液,黏住了整个门,这是从哪来的?
再一转头,妻子倏地言笑晏晏,与前一秒的她呈现极大的割裂感,从床上爬下来走向他,呵气邀请:“已经很晚了,我们一起去洗澡吧。”男人踟蹰不解,然而一步、两步,妻子锁骨附近的肌肤居然裂开,红橙黄绿灰白色的真菌瞬间缱绻绚烂地霸占了所有皮肤的领地,腰部也横断开,往上延伸出藤蔓一样的支撑体,刹那间头颅便顶到了天花板!
“我感觉有些不适应,这天花板怎么做得那么矮?”金金脚步顿住,丝毫不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何种模样的怪物,顿住脚步头脑晕晕地问,“我是在做梦吗?爱丽丝梦游仙境?”
她没有深究,搞怪桀笑道:“我是爱丽丝,你是我的疯帽子吗?”
往丈夫身边殷殷地走了两步,殊不知这一幕在丈夫眼中有多恐怖。
他害怕极了,吓得屁滚尿流,腿脚差点软了倒在地,金金、他深爱着的女人变成了一个一层楼高的、长满骇人真菌的怪物!他绕到客厅,茶几的后面,金金迈着长腿像畸形秀的怪物歪头抵着天花板追到茶几对面,委屈又愤怒:“你不愿意和我一起洗澡吗?”
又嗅到诡异的来自丈夫身上的尿骚味,皱眉嫌弃双眼放光:“你很臭,你真的需要洗个澡,否则我不会允许你上我的床,轻抚我的辟谷就更别想啦。”
他不想惹怒金金,抬眉谄媚:“宝贝,我想再看一会电视,把遥控器递给我好吗?”
金金无动于衷,然后呢——然后他想不起来了,等他醒来已经困在厨房,金金不见了,房间哪哪都是恶心巴拉的菌子,却也不敢再出门。
“我的妻子变成了真菌人,我活了下来。”兴许知道在这些人面前撒谎对自己没有益处,他粗略地概括了后面发生的一切,草草了事。
所以地下有两种怪物:器官人和被真菌感染的人类,章纪昭的头脑飞速运转。
水深的地方适宜器官人生存,而较为干燥的区域则是真菌人的领地。
“地下有多少员工?”解平问。
“三百来号。”幸存者嗫嚅着,“四百,不能更多了,你们有把握带我出去吗?”
砰砰砰——三声枪响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章纪昭和解平反应极快,手脚敏捷,几乎是瞬间便找到了查理和丽芙呼救的房间,幸存者踉踉跄跄跟在他们身后跑,还真是凑巧,才听他讲完故事便一睹真菌人的芳容。
一个男性真菌人,完好的头颅强扭着蹭到满是真菌的天花板,除去腹部裂开的形似藤蔓的加高部分,上半身和下半身都穿着衣服,裸露出的每一寸肌肤都鱼鳞似的挤着恶心密集的菌体,脸看不清五官。
“我只是太寂寞了,很久没有和人说话,为什么你们都要拿枪指着我呢?”他落寞地质问。
查理和丽芙被真菌人堵在一排铁架后,架子上摆放着瓶瓶罐罐的标本,福尔马林里浸泡的畸形婴儿、病变器官以及阴艳的血管铸型与这个长手长脚的男性真菌人达成了难言的审美契合。
“好心提醒一句,枪是杀不死我的,除非我自己想死。”真菌人露出牙齿得意一笑,指着自己溃烂的胸膛,徒手捏出菌体中的弹壳,往地上轻轻一抛,“也就是说,我永生了。”
解平余光扫过角落,有一桶碘酊,章纪昭也在想同样的事,他在真菌人耀武扬威后抬手就往这人脸上连打了六枪,子弹诚然不会叫他死,但直接干烂了他四分之一的脑袋,那些骨肉像皮屑一样脱落。
“聒噪。”解平扭头对章纪昭轻声说,“吵得人耳根疼。”
章纪昭颔首,陪他唱起了双簧,“他地下关疯了,我就不这样。”
此举成功转移了真菌人的注意。
真菌人无法接受地摸了一把自己碎掉一半的脸蛋,腹部裂开的口子歇斯底里地卷动,里面的东西当即分泌喷射出一股黏糊恶心的菌体,说时迟那时快,丽芙一脚踢开铁架将真菌人牢牢砸到墙上,紧接着查理抬手泼出刚才解平眼神示意他拿的碘酊。
哗啦——碘酊浇在真菌人身上迅速溶解掉他身上张牙舞爪的真菌,真菌人惨叫出波涛回声,被铁柜压到墙边动弹不得,仇恨地看着他们,眼神经过幸存者时颇有深意地看了几眼,幸存者害怕地退后几步。
“要带着吗?”查理问,“这一大桶也不知道够不够用。”
四百号真菌人,那一桶碘酊兑水都不够用,况且已经泼出去一半了,丽芙拍掉他握碘酊的手,冲幸存者扬扬下巴:“带我们去芯片区,抄近道。”
幸存者看着被压在铁架下的曾经的同事,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但为了出去,他硬着头皮道:“好。”
带路,必然会走到四人前面,但幸存者胆小,愿意带路,前提条件是他前面得有两个人,后面也得有两个,把四个人安排得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