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颇有些野草杂树的山坡上,高幹让战马补充了一点草料,同时啃下了身上的最后一个馒头。他登上极高处,向刚才来时的路仔细地望了望,确定不曾有追兵,而后跨上马向荆州的方向走去。他不紧不慢地走着,忽而有些自我怜惜起来:当时公路舅舅称帝时,他还年轻,但已经能尊享到荣耀、威严和富贵,即便后来有所衰落,但依然雄踞北方广阔的土地,依然是北方第一强大、兴盛家族的所在。可惜,后来,表哥表弟们竟然自相残杀了,这真是走向衰落不再振兴的根本缘由。但现在,现在的我,像个什么呢?肯定是抵不上一个温饱的村夫了,孤单凄惶的如一条丧家之犬。想到这里,他简直心酸得要流泪。
他继续走着,忽然发现已经到了上洛的地界。他想:身上还有点银子,到上洛街上买点吃的,然后再继续向荆州赶路,去投奔刘景升。于是他加快了速度朝前赶。
刚走到一座大桥下,忽然发现一支小队伍迎面而来,为首的好像是一名地方官员。高幹连忙下马,拜伏到地上,自我报了姓名,并拜问对方的高姓大名。那胖乎乎的圆圆脸的地方官员,面带微笑,看上去很和蔼,自我介绍说是上洛都尉,姓王,名琰,字圭吉。
高幹又拜了拜,道:“在下是袁本初的外甥,现在正往荆州而去。从上洛地界通过,多有叨扰,还望大人恕罪,与在下一个方便!”
胖都尉王琰冷笑了一声,道:“恕罪倒谈不上,……只是你现在只身去投刘景升,可有什么名分什么地位?也可算是一文不值啊!如果你这头颅给我,我去拜献给丞相,也许还能封个列侯什么的呢!”
高幹一听这话不对劲,连忙爬将起来要跨上战马逃脱。可是哪里来得及啊,他还没有跨上马,头就被割下来了。王琰把他的头颅拎在手上,那鲜血喷溅了一大滩。
……话说袁熙、袁尚弟兄两个兵败后直退到白狼山以北一带的风沙地区。他俩跟地方武装蹋顿将军的队伍合并了起来,常常操练以应对曹操可能发动的进攻,也进行收复幽州、并州等地的相关训练。当然,曹操何时来进犯,他们心中是无数的;他们何时组织进攻并州或幽州,更没有产生具体的行动计划,但部队的训练并不曾懈怠,更没有长时间停顿。
这一天,袁熙、袁尚、蹋顿等将领亲临现场指挥和指导了几项军事技能的比武活动,多名选手表现突出,得到了赏银。接着,他们便进行了向并州方向进攻的急行军训练。计划出行五十里再回转,中途不得休息。
正当他们数万人的队伍向并州方向进发,急行了大约四十里的时候,忽然发现了前方出现了高扬的军旗。袁熙、袁尚、蹋顿等急忙登高远望,原来是曹操的队伍,并且眼见得分四路正由山上向下如猛虎一般俯冲下来。这一惊吓确实不小,他们只得指挥部队仓促迎战。但曹操的军队如洪水猛兽一般呼啸而来,其气势已经使二袁、蹋顿的士兵吓软了腿似的。眼见得二袁、蹋顿的军队混乱得七零八落,死伤无数。
袁熙、袁尚带领着数千人慌忙向辽东方向远逃而去。蹋顿正想追随着二袁逃窜,被拍马舞刀的张辽追上,瞬间身中数刀,跌于马下,又被踩踏了几下。
……话说郭嘉,几乎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都认为,他饱读兵书,熟悉地理,了解局势,察识人心,懂得一百个人有一百个性格,深通人情世故。但就其自身的体质而言,却是天生的较为孱弱,如果让他骑马挥舞刀枪冲锋陷阵,他也许只是个十分平庸的将军。唉,上天只是能赐予人部分的好东西,而不可能是福禄寿喜财的全部啊。
也许是郭嘉多虑了:自从许攸被许褚所杀,曹丞相只是对许褚狠狠地痛斥了几句——那几句痛斥是出自内心的,还是故意表演给人看的,那就除了天王老爷谁也说不清了——之外,没有杖打,没有降职,没有罚银两,没有关牢房,更没有要许褚偿命。丞相的葫芦里到底是装的什么药呢?许攸的被杀,是丞相的指令?是丞相的默许?还是丞相真的事先毫无所知?丞相厌恶许攸曾经侍奉过袁绍,厌恶许攸的不分场合的无礼和傲慢,那是十分确定的。
郭嘉想过:对曾经侍奉过袁绍的人,丞相肯定是有所忌惮的,包括他自己在内,只是在任何情况下曹丞相不表露出来而已。丞相内心最隐秘的部分,没有人能够看出来,他自己是不可能说出口的,对他的妻子儿女也不可能说出口。
基于此,郭嘉又想:我除了立功,还是立功,只有为丞相屡建功劳了,才会彻底打消丞相内心对自己的深层疑忌。唉唉,路遥知马力,但日久也未必能看见人内心的全部啊。
在西击乌桓的路途上,冷风呼号,沙尘滚滚扬扬,迷蒙了双眼,人的嘴里也含沙且苦涩不堪,有部分士兵则感到了呼吸的沉重。而郭嘉,则上吐下泻,脸上消瘦不堪,竟至于双腿无力,不能走路,而躺在了车子内,成了行军路途上的累赘。最终则留在易州养病,几乎成了一个百无一用之人。
郭嘉除了身体的痛苦之外,其精神也几乎接近了崩溃的边缘。他立功心切,却偏偏失去了立功的机会和未来。刚发病时,他的精神并没有破碎,他认为痛苦几天就会痊愈。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病痛并没有减轻,反而一日重于一日。他不服气:他才三十八岁,中箭而死是完全可能的,但何至于会病死呢?行军途中患病的人是有一些的,但为什么我会如此的严重而不能恢复呢?想啊想,他后来终于想到了两个字:命运。再勇猛的人,再智慧过人的人,都逃不过命运的掌心。
他又想到了曹丞相霸业的未来,他对丞相控制整个北方是充满了信心的,但是,大江以南的人,虽然身材不那么高大壮硕,但智慧和智谋却不在北方人之下。未来,南方出现一两个或四五个重要的谋士,其天下就未必是曹丞相的了。想到这里,他又沉重地担忧起来,甚至责怪起自己来:中途抛下大业而命归黄泉,实乃心有不甘啊!
数日过去,郭嘉终于到了滴水不进的程度,只是眼角不停地流泪而说不出一句话。到后半夜的时候,他陡然动了几动,值夜的士兵以为他是想坐起身的,等来到他床前时,只听得他一声叹息,而后一丝气息也没有了。
话说袁熙、袁尚弟兄两个率领数千人马奔向辽东,到达辽东的地界后,令士兵们挖野灶做饭吃了饭,安下了临时营寨歇息。袁熙袁尚在一棵大树下搭了个帐篷,叫卫兵在帐篷外把守,弟兄两个在里面斜躺着说着话。他们不免对这之前的失利和目前的局面悲叹感慨了一番,又把接连不断的失败多半归之于“天命”。谈着谈着,悲观的情绪稍稍有些缓解,乐观的种子在他们的心田里又生根发了芽。两个人头靠着头,声音低低地商量,认为:“辽东的军队有好几万,虽然暂时不能彻底击败曹操,但是能够跟曹操抗衡的。今天我们暂时投靠公孙康,慢慢地待时机成熟后,我们就除掉公孙康,夺取他的土地,再招兵买马,养精蓄锐,形成阔大雄伟气候,跟中原对抗。不谈统治整个北方,但是收复河北,还是完全可能的。”——他们之所说的“公孙康”,辽东太守是也,襄平人,威武将军公孙度的儿子。
袁家弟兄两个这样商议了一番之后,就派了一名使者前往公孙康处禀告情况,以再次表达投靠的意愿。去了不到一个时辰,使者即回来报告说:“公孙康身体欠佳,暂且不能相见。令我将二将军请到馆舎安排二将军住下,待几日公孙康身体恢复后再请两位将军商量具体的事宜。”
袁尚一听,皱了皱眉头,对袁熙道:“这家伙态度好像有些倨傲啊。——他说身体欠佳,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袁熙道:“倨傲不倨傲,是我们投奔人家,而又不是人家哀求我们,哪能过多计较这些。人家能够安排我们到馆舎歇息,免得我们住在野外,就已经不错了。你还要人家怎么样呢?”
于是弟兄两个及其几个随身人员就进城入住到馆驿中。公孙康站在馆驿的门口微笑着迎接他们。彼此施礼,公孙康请二袁入屋子内就坐。
彼此坐定后,袁熙道:“我们投奔公孙府君,一切听从公孙府君的指挥和安排。待我们的队伍壮大了,在公孙使君的统一安排和指挥之下,我们再与曹操抗衡,夺取河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