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准备间客房,烧上热水,准备一桌菜肴,”卞母说着,林鹤打断她,“伯母,这会还早,不用麻烦的。”
“三娘可能要晚上才能回来,”卞母和蔼地笑着,望着她道,“你风尘仆仆过来,先歇下吧,我看你刚进我铺子的模样,像是天不曾下榻的你别客气,只管把这里当做自己家,等三娘回来了,你们再好好叙旧,如何”
卞母估计得太保守了,林鹤岂止天没下榻,少说也有年不曾沾床的。
但她此行,并不只是为了和故人叙旧,她还有很多事要做,于是说:“与我一道进城的还有赵家世子,他如今正被徐翦的人追杀,我担心他的安危。”
“你还是这样,总是要为人考虑,”卞母叹息一声,又困惑道,“赵家那俩孩儿原是三娘安排逃出去的,怎么又回来了”
“说来话长,”林鹤摇头,失笑道,“看来我还是不应该带他进城,现在想保护他都难。”
“你别太担心,总有计策的,”卞母说,“三娘在城里有不少眼线,我可以帮你去打听打听……”她顿了顿,忧心忡忡道,“你身份特殊,徐翦若是知道你还活着,定要找你报杀父之仇,不如你这些天安心留在我们园中,别出去了。”
林鹤道:“给伯母添麻烦了。”
卞母摇头,“快别说麻烦了,眼下世道乱了,你肯重出江湖,定是忧民生之艰难,好孩子,三娘要是知道你来找她,她一定会很高兴。”
又絮叨了一番,林鹤跟着丫鬟小梅进了一间卧房,她在卞母的安排下用过午饭,洗了个澡,喝了茶躺在床上,原只想小憩一会,结果一觉睡到了天黑。
……许是许多年不曾沾床了,一沾床榻睡得格外舒服
林鹤心存怀疑,她这些年风餐露宿,一向睡得少,从来没超过三个时辰,怎么可能安心一觉睡到天黑她掀开那壶茶,那手指蘸着,仔细尝了下,里面有淡淡的草药味。
门被叩响,林鹤想着是卞三娘回来了,走到门口忽然疑心顿起,回身拿剑。
门被推开,林鹤出剑,剑尖所指,竟然是晏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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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鹤:看剑看剑看剑!
林鹤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晏浮生,联想起那壶掺了药的茶,似乎一切都能解释得通。
还是晏浮生一贯的行径,引她前来,将她耍得团团转,而晏浮生每次所利用的,恰恰都是林鹤最信任的人。
隔着那层素银面具,林鹤的剑逼指晏浮生脖颈,怒火令她失去理智,她浑身血液翻腾,气息凌乱,身躯僵挺着,每往前一小步,剑尖微微打颤,那双凌厉的凤眼微微眯着,眼眶泛红,鼻尖翕动,唇角抽了抽,露出几欲咬碎的虎牙,在她开口之前,晏浮生哀婉地唤她:“阿鹤……”
仿佛有一群小人拿着针在她心口用力捅,林鹤暗暗地抽了口气,身躯仿佛被定住,她眼睑颤了下,目光从晏浮生那张天人之姿的脸庞上滑落下来,她看到晏浮生一袭霜白的衣裳,腰间环佩鹤羽,裙摆轻盈摇曳,步生莲花,仿佛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改变过……甚至比从前更漂亮了。
越是漂亮的人,越是凶险万分。
林鹤在她身上栽了无数次,早已认清楚了她,如今山河破碎,那孩子下落不明,她怎么还有脸找上门来
晏浮生唇角弯出好看的弧度,眸中泪光莹莹,期期艾艾地说:“阿鹤,原谅我吧。”
林鹤看着剑尖,余光里晏浮生的模样并不真切,如雾中花,水中月,仿佛只是一个陡然出现的幻象,可光凭她站在这里,凭她呼吸间的气息,林鹤便能辨认出她,那是刻在骨子里的熟悉感,林鹤始终无法摆脱她的存在,她双唇动了动,冷声道:“你敢往前一步,我杀了你。”
泪水成河从晏浮生脸颊上淌下来,她呆站在原地,双眼沉默无声地看着林鹤,朱唇被泪珠打湿,万般心碎,千般惆怅,晏浮生朝她荡出一个破碎的笑容,开口乞求道:“别赶我走,阿鹤。”
林鹤缓缓闭上眼,平息怒气,再次睁开时剑尖指向地面,她保持着克制,字字清晰地说:“你连江山都守不住,连自己的孩子都无法护住,怎么有脸来见我”
晏浮生瘦削的肩轻轻颤了下,她情不自禁往前走了半步,眼前忽然剑风掠过,林鹤横剑一扫,刀锋吻过发梢,一缕乌发自晏浮生左肩摇晃着坠落,断发横亘在两人之间,晏浮生难以置信地抬起脸,见林鹤说:“你再往前一步,我定杀你。”
……她应该会说到做到吧晏浮生僵在原地,失神地想。
断发本是耻辱,何况晏浮生是九州的女帝君,这世上根本没有人敢这样对她。但这是林鹤,是她魂牵梦想的林鹤,即便死在她手上,晏浮生也甘之如霖。
“你应该在龙城的时候把我杀了,”晏浮生定定地望着她,双眸含光,柔声道,“林鹤,我该怎么做,你才能不恨我”
她柔弱无辜的样子简直让林鹤发疯,忍着怒气,林鹤看着她,满脸嘲讽,“山河破碎,骨肉分离,你应该已经够痛苦了,我恨你与否,与之相比,有那么重要吗”
字字珠玑,如利刃剜在晏浮生心头,于她而言,山河破碎也没那么重要了,她只在乎林鹤。
可林鹤在乎她吗不,林鹤不在乎她。
林鹤更在乎这万里江山,万千众生,或者……还有晏霖。
晏浮生眸光黯淡,唇分,她说:“晏霖被秦玟保护着,眼下应该是安全的。”
林鹤悬着的心总算松落,这是她唯一关心的事情,回过神来,她诧异地看了晏浮生一眼道:“……晏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