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为何有了这样强烈的恐惧,那种情绪仿佛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她似乎看到了一个遥远的自己,形销骨立、披头散发,被铁链锁在医院的病床上,痛苦地喊着:“我的孩子……”
她这辈子从未见过那么恐怖的画面,给她造成了巨大的震撼。那个女人将毕生的执念传给了刘锦,于是那一刻刘锦心中也生出一股执念——
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定要留!
一眨眼,刘锦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六个月了,到今年十月,他就会平安来到这世上。
可怜的孩子,还未出生就有人不欢迎你了。刘锦站在法庭听众席上,望着坐在原告位置的方玲玉,气得直咬牙。
“一千块连孩子的奶粉钱都不够,你还好意思提出来,”刘锦怨毒地扫了一眼方玲玉和她身后的人,攥紧拳头,用尽力气、一字字地说,“换作别的家庭,未出生的孩子的加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全家人都会欢迎他!有爷爷奶奶,有小姑子,有那么多疼爱他的人给他买礼物!有人抢着帮忙照顾他!可我的孩子什么都没有,他还没出世,这个家庭就被强行拆散了!你这个当奶奶的不但不想着帮忙照顾孩子,还想每个月给这么点钱了事,一千块钱可怜谁呢?我请个月嫂都得花一万!”
刘锦一阵歇斯底里之后,似乎是累到了,她喘了口气接着说:“我怀孕这几个月,你也没管过我,从来没给我送过补品,没给我红包,这些我都没说过你,你怎么好意思在这里说每个月施舍我一千块抚养费?”
看起来她像是被冲昏了理智,可一字一句说起来条条是道,若是没点鉴别能力,真当她说的有理。
但她一阵嚷完,听众里坐着的几个人爆发出了一阵“嘘”声,跟喝倒彩一样让刘锦脸上一阵难堪。
她并不知道,这些“嘘”她的人,其实是谢凝花钱请来的托。
民事诉讼大都这样,庭审的法官根本没那么多精力主持纪律,整个庭审过程也不像刑事诉讼那样庄重肃穆。
尤其像这种离婚诉讼的法庭,涉及到各种一地鸡毛的破事,最后都会演变成你一句我一句的吵架现场。
而吵架嘛,不是比谁更有理,而是比人多势众。
刘锦被“嘘”之后,气势也弱了下来,审判长不满地敲了敲法官锤,喝道:“肃静。”
“法庭上吵什么,这是离婚庭审,你又不是当事人,你怀孕与否对这次庭审并不重要!”审判长冷酷地瞪了刘锦一眼,“这次只做警告,你再扰乱庭审秩序,只能将你请出法庭了!”
刘锦一下子哑口无言。
方玲玉被她折腾得脑袋发晕,耳边嗡嗡地响,她撑着太阳穴、垂着头虚弱地看着桌面上的文件,眼里尽显疲惫。
在她两米远的地方,苏晚皱着眉轻声地问她:“妈妈,你还好吗?”
方玲玉摆了摆手,可那神态看起来老了很多,眼角的皱纹也露出来了。
苏晚说:“要不要休息一下?”
方玲玉摇头挤出笑容,跟张律师说可以继续。
方玲玉是典型的南城女人,性子温柔如水,从来都是宽厚待人,甚至都没跟人吵过架。她并非软弱,实乃是受不了聒噪,更不想浪费口舌去争辩,一旦争吵起来,必然会失了体面和素养,叫人笑话了去。
她也不理亏,跟张律师耳语几句之后,张晓凡拿着文件跟法官说:“我的受托人临时改变了主意,在子女抚养问题上,关于刚才提出的第三条,即离婚后每月给予刘锦1000元抚养费,改为每月100元,此条不接受任何争议,如若被告人持其他意见,此条亦可删除。”
这话说出来,刘锦直接炸毛了。她站起身,脸色惨白,怒目瞪着方玲玉,嘴唇动了动,眼看着要骂出什么不堪的话,法槌先她一步,重重地“笃笃笃”了几声——
刘锦将要开口的话被打断,她听到听众席的人在笑,她回头去看,猝不及防地被人泼了一脸果汁,她懵住了,结果人们笑得更大声了。
刘锦求助地看向身旁的苏星珩,她在法庭上受了这种侮辱,苏星珩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呢?
可苏星珩就是无动于衷,他甚至白了刘锦一眼,说:“你别在这闹事。”
刘锦自小最听苏星珩的话,听他这么说,竟然一下子分不清对错,吃了哑巴亏一样缓缓地转过身坐了下来。
后面还有人在笑,刘锦感觉背后如针扎一般,脸上也在火辣辣地烧,可她得忍着。
方玲玉也已经累了,她施施然起身,朝法官颔首,接着转过脸看着刘锦,面无表情地、冷淡地说:“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刘锦有气不敢出,她看一眼苏星珩,又看被告席上的苏远复,他们父子的神色竟如出一辙的平淡,于是她更不敢出声了。
开庭之前,父亲曾经跟她说:“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在法庭上提,这是最好的谈判机会。”
当时刘锦小心地而又期待地问他:“可以问她要彩礼吗?”
苏远复的笑容意味深长,回答也是模棱两可:“你看着情况办。”
刘锦想着自己和星珩哥哥马上要结婚组建新家庭了,方玲玉无论如何都得出钱吧?
也许她可以在法庭上试探方玲玉,看她愿不愿意出彩礼钱。
她年纪太小,没什么法律常识,只知道要据理力争,从方玲玉那里更多得篡取财富。
眼下她还没开口,情况就搞砸了。
刘锦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方玲玉,忍着无尽的委屈,叫了她一声:“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