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同学们骑车回来的路上,看见长长的队伍,在粮站门口排着。大都是开三轮来的,鲜有平板车了。明月自打念了初中,脑子里便时常冒出些问题来,她停在路边,伸头往粮站里头瞅。
粮站里有工作人员,有秤,要检验粮食的好孬,那些工作人员是叫吃商品粮的,意思是吃国家饭。明月觉得他们看起来很神气,在子虚庄人的嘴里,一个人,若是能吃商品粮,那就是很出息很好的。
“李明月,你在这干嘛,怎么不走了?”
张蕾从车子上下来,明月扭头:“我随便看看。”
张蕾也瞅了几眼:“有什么好看的?都是来完粮纳税的。”
人在里头卸粮食,那么重一袋子,胯一顶,胳膊一揽,老汉胳膊上暴起青筋,明月瞧得一清二楚。老汉看着得七十多了,哼哧哼哧的。
当农民真可怜,明月心里有着很模糊的悲哀。她明白,李万年如果活着,也一定在这长长的队伍里,等着人验收粮食。她喜欢爷爷,最爱的就是爷爷,可李万年死了。
“城里人要交公粮吗?”明月跟张蕾说起话。
张蕾像看傻子:“城里人都不种地,交什么公粮?”
明月无意识张口:“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
张蕾看她一眼:“你会背《观刈麦》?这不是咱们课本上的。”
明月晓得她有些惊讶:“我大娘给我的书上有。”
张蕾哦一声:“你怎么想起来背这个?”
明月说:“就是一下想到,随口背的。”
张蕾有点余光看她的意思:“城里人工作挣钱,农民种地交公粮,这都是很正常的事。”
张蕾在学校里是很有权威的,她永远很犀利,想法很独特,跟其他留守的学生很不同,大家都有些敬畏她。
明月却道:“我不觉得正常。”
张蕾这下是真的有些惊讶了,因为还没有人会质疑她的观点,她总是很笃定,很从容,明月在她眼里是很幼稚的。
“哪儿不正常?”
明月说:“我说不上来,反正我不觉得这是正常的。城里人工作挣钱了,可农民交公粮又没给钱。”
张蕾嗤之以鼻:“地都给你种了,当然要交。”
明月反问:“为什么种地就得当然交?”
张蕾一哂:“一直都这样的好吧,你又不是城里长大的,年年交公粮看不见吗?”
明月说:“一直都这样也不一定就是对的事。”
她其实拿不准,但心里有这么个念头便这样说了。
张蕾有些古怪地看着她:“真没看出来,你还挺个性的。”
明月心道,我个性不个性不清楚,反正我跟你想的不太一样。
“这不该是咱们关心的事,别看了,有这闲空你不如多做套卷子。”张蕾脸上说不上是什么笑,她骑车走了。